陸仁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求生的本能。他猛地向右翻滾,巨鼠撲了個空,獠牙咬進了他剛才躺過的草里。他趁機撲向地上的斷劍,手指剛碰到劍柄,就被巨鼠的尾巴抽中手腕——“啪”的一聲,骨頭像是被木棒砸中,劇痛讓他差點松手。
但陸仁沒松。他忍著疼,用盡全力將斷劍捅向巨鼠的腹部。劍刃雖殘,卻足夠鋒利,借著翻滾的勢頭,“噗嗤”一聲扎了進去!巨鼠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像是被烙鐵燙了,猛地甩動身子,想把陸仁甩下來。陸仁死死攥著劍柄,整個人掛在它身上,任憑利爪在他后背抓出數道血痕。
“去死!”他嘶吼著,借著巨鼠甩動的力道,將斷劍在它肚子里擰了個圈,然后猛地拔出。黑紅色的血噴了他一臉,腥熱黏膩。巨鼠的動作遲緩下來,赤紅的眼睛開始渙散,但它還沒死透,尾巴又一次掃來,抽在陸仁的太陽穴上。
陸仁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他模糊地看見巨鼠趴在他腿邊,身體抽搐著,血從腹部的傷口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枯草。斷劍還插在它肚子里,隨著它的喘息微微顫動。
不知過了多久,陸仁才恢復意識。他掙扎著坐起來,摸了摸后腦勺的血包,又看了看腿上被尾巴抽出的淤青。巨鼠已經不動了,尸體還在微微冒著熱氣,那雙赤紅的眼睛卻還圓睜著,像兩團凝固的血。
他拔出斷劍,在巨鼠的皮毛上擦了擦血,重新別在腰間。晨光已經完全升起,荒原被鍍上一層暖金色,草葉上的露珠開始蒸發,空氣里彌漫著血腥和草香混合的味道。
陸仁望著北方,那里的地平線似乎比剛才近了些。他扶著青石站起來,腿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后背火辣辣地疼,但眼神卻比昨夜更亮。
他彎腰抓起巨鼠的一條后腿,拖著尸體往前走——這東西的肉或許能充饑,皮毛也能御寒。斷劍的殘鋒在晨光下閃著冷光,像他此刻的心。
荒原依舊遼闊,碎石和野草依舊沉默,但陸仁知道,他已經不是昨夜那個只知逃命的人了。他殺了一頭野獸,也殺死了幾分對荒原的恐懼。
腳步再次響起,這一次,比昨夜更穩,更沉。
晨光徹底驅散了夜的涼,卻驅不散荒原骨子里的寒。一塊平敞寬闊的空地上只有些許碎石和雜草,陸仁跪在巨鼠尸體旁,斷劍的殘鋒在它腹部的傷口處劃開一道口子——不是猶豫,是生存教會的干脆。鼠皮厚實得像鞣過的牛皮,皮下脂肪層泛著油光,他用刀尖挑開皮肉連接處,手指探進去摸索,避開肋骨的硬茬,一點點將整張皮從軀體上剝離。
血珠順著刀刃滴在枯草上,很快被干燥的草莖吸干。巨鼠的硬毛蹭著他手背,有些扎人,他卻像沒知覺似的,專注得像在拆解一件兵器。直到整張鼠皮完整地攤在地上,還帶著余溫,他才吐出一口濁氣。這皮子夠大,從頭到尾展開,幾乎能裹住他整個上身。
他沒時間精細處理。用斷劍割下鼠尾當腰帶,將皮子粗糙地對折,毛茸茸的內側貼著胸口,邊緣用草莖胡亂捆在腰間。鼠皮的油脂蹭在粗布短褂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一股淡淡的腥臊氣混著草香鉆進鼻孔,卻奇異地驅散了些許寒意。他試著活動手臂,皮子不算礙事,至少能擋住晨風中那股鉆骨的涼。
做完這一切,陸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他望向北方——那里依舊是望不到頭的荒原,碎石和枯草在陽光下泛著灰敗的光。昨夜他一路向北,自認腳步比劉福快,可分開后此時的陸仁有些迷失方向,已經不知道是不是正北,畢竟跑了一夜,可能已經偏離了原來方向,盡管此時還能確定正北方但陸仁已無意繼續向北而行。
“劉福選西北,我在正北,陳竹往東北。”他對著空氣喃喃,內心暗道:“我昨天趕路快,眼下如果向西行,說不定能追上劉福,這二人一定有逃生之策,所以當下還是要找到二人,毫無疑問,找劉福那個呆頭呆腦的家伙才更安全。”
而一想到陳竹,陸仁不由眉頭皺了皺。暗道:“那小子太聰明,分道時說一人一條路,哼~怎么可能?!分明是想獨自找活路。聰明人若生了二心,比野獸更難防。”
內心盤算著,陸仁已然轉向西方。西北是劉福的方向,西行能靠近那條無形的交匯線,就算沒能趕到劉福的前面,或許沿著西邊的碎石地走,能遇見劉福走過的痕跡——或許是折斷的灌木、或是踩平的草徑。
鼠皮裹在身上,確實暖和了些。陸仁將斷劍重新別在腰間,這次用鼠筋纏緊了劍柄。他邁出一步,碎石在腳下發出熟悉的“咯吱”聲,深草依舊沒到腰際,卻不再像昨夜那樣讓他恐慌。
風從西邊吹來,帶著枯草的干燥氣息。他抬頭望了望天,太陽已升到半空,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走得不快,但很穩。
日頭爬到頭頂,荒原像塊被烤熱的鐵板,空氣里浮動著碎石和枯草被曬焦的糊味。荒原的特殊地理造就了特殊的溫差環境,但整體溫度還是偏低,常人是無法忍受的。
劉福高大的身軀快速行走,陳竹走在他身側,褲腳卷到小腿,露出沾著泥點的腳踝,目光卻不停掃視著周圍的草叢。
“把草莖擰成辮子,粗細得勻。”陳竹忽然停下,從腰間解下個破布包,里面是幾把剛割的枯黃茅草。他蹲下身,指尖靈活地將草莖交叉、扭轉,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遍,“這樣編出來的‘衣服’,披在身上能混進草堆,野獸隔著百步遠,只當是堆隨風晃的草垛。”
劉福湊過去,粗糙的手指笨拙地學著他的手法,擰好的草辮總散開。“你小子啥時候學的這些?”他喘著氣問,汗珠子順著下巴砸在碎石上,洇出小圓點。
“以前跟貨郎跑過一段路,他說在關外荒原討生活,要么學會藏,要么學會殺。”陳竹頭也不抬,將編好的草辮繞在自己脖子上,又扯了把更長的草莖遞給劉福。
“兇猛野獸的尿,涂在身上能嚇退狼、狐貍那些低級貨。這些尿味通常聞著像腐肉,忍忍就過去了。”
劉福皺眉:“真有用?”
“貨郎說,野獸鼻子靈,聞到比自己更狠的主兒的氣味,就不敢靠前,但是能不能碰到就不好說了,如果不幸碰到了野獸而不是它的尿,那你我就真的要完了。”陳竹說著。
兩人繼續向南,草叢漸漸稀疏,露出大片灰白色的碎石地。正午的熱風卷著沙塵,刮得人臉頰生疼,直到陳竹突然“噓”了一聲,手指向遠方。
劉福瞇起眼,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在那片單調的碎石平原盡頭,竟立著一棵樹。
那是一棵黃杉樹,樹干粗壯得需兩人合抱,樹皮呈深褐色,裂開的紋路里嵌著青苔。樹冠如傘,枝葉是罕見的金黃色,在烈日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與周圍灰撲撲的荒原格格不入。荒原本不該有樹,這棵黃杉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誤入的客人,孤零零地戳在這片死寂里,顯得既突兀又神圣。
“聽村里老獵戶說過,這種樹只長在陰坡的河谷邊,怎么會長在這?”劉福喃喃。
陳竹卻拉住他,眼神警惕:“荒原沒樹,這樹底下……說不定是啥猛獸的地盤。你看那樹根,扒著地皮像爪子,準是霸著一片獵場。”他指著樹根處被拱起的土堆,那里有幾撮深色的毛發,沾著干涸的血跡。
劉福順著看去,心頭一緊。荒原深處的野獸比官軍的刀更可怕,尤其是這種占據地盤的兇物,輕易不會讓外人靠近。
“歇會兒吧,”陳竹松開手,從布包里掏出塊硬餅,掰了一半遞給劉福,“就在這兒,背靠著樹,看得見四周動靜。我去那邊放哨。”他指了指黃杉樹右側的一片亂石崗,那里視野開闊,能望到南邊的地平線。
劉福點點頭走到樹后,將草編的“衣服”披在身上——枯黃的草莖與周圍的枯草幾乎融為一體,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出是個人形。他靠著粗糙的樹干坐下,樹皮硌得后背生疼,卻不敢靠得太實,生怕驚擾了樹下的“主人”。
陳竹輕手輕腳地爬上亂石崗,蜷縮在一塊巨石后,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荒原。風穿過黃杉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某種低沉的警告。劉福嚼著硬餅,餅渣掉在草編衣服上,引來兩只小螞蟻,他趕緊拂去,生怕弄出動靜。
下午的日頭漸漸西斜,將荒原染成一片橘紅。陸仁裹著鼠皮,踩著碎石向西行,斷劍的殘鋒在腰間晃蕩,每一步都踏在昨夜刻下的記號上——箭頭歪歪扭扭指向“劉”字,是他給劉福的引路標。鼠皮的腥氣混著夕陽的暖,讓他忘了腿上的淤青,只想著盡快找到那個所謂的逃生同伴。
風突然變了向。原本從西邊來的干風,此刻竟卷著一股銳利的腥氣,刮得鼠皮獵獵作響。陸仁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一只巨雕正從云端俯沖而下!
它的翼展足有兩丈寬,羽毛是深褐色的,邊緣泛著金屬的冷光,像披著件生銹的鐵甲。頭頂的羽冠豎著,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利爪如五把彎鉤,在夕陽下閃著寒芒。它顯然把陸仁當成了獵物——披著灰褐色鼠皮的陸仁,在荒原的背景里,活脫脫就是只放大版的巨鼠。
“啊!”陸仁大喊一聲,本能地向側方翻滾。巨雕的利爪擦著他頭頂掠過,帶起的勁風刮得頭皮發麻。鼠皮的厚硬皮毛救了他——若是赤膊,這一爪足以撕開他的肩膀。他順勢拔出斷劍,殘鋒在夕陽下劃出道銀線,朝巨雕的翅膀砍去。
“唳——!”巨雕吃痛,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翅膀猛地一振,掀起的風沙迷了陸仁的眼。它不再戀戰,雙爪張開如網,再次俯沖而來。這次陸仁沒躲,反而迎著它沖了上去,用鼠皮裹緊的上半身硬抗利爪——
“刺啦!”鼠皮被爪尖劃開幾道口子,卻沒傷到皮肉。巨雕的爪子卡在皮毛里,一時掙脫不開。陸仁趁機用斷劍的柄端狠狠砸向它的喙,正中鼻孔。巨雕吃痛松爪,陸仁卻也被甩出去,滾在碎石上,咳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但這畜生沒給他喘息的機會。它盤旋一圈,突然收攏翅膀,如離弦之箭般俯沖,雙爪精準地抓住陸仁背后的鼠皮——這次抓得很牢,厚厚的皮毛讓它以為逮住了肥碩的巨鼠。陸仁只覺天旋地轉,雙腳離地,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的荒原迅速縮小,變成一張鋪開的橘紅色毯子。
巨雕抓著他在空中盤旋,陸仁死死攥著斷劍,指甲掐進掌心。他能感覺到巨雕爪子的力量——那不是捕食者的戲耍,是要把他帶回巢穴的決絕。鼠皮被扯得變形,露出他后背的血痕,他卻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就墜入深淵。
飛了約莫半炷香的工夫,下方出現一座低矮的土丘,形狀像極了“望鄉臺”——陸仁心頭一凜:望鄉臺?!此刻……是往南飛!
“劉福在西北,陳竹在東……”他腦子里嗡嗡作響,“這畜生要把我帶去哪兒?”
巨雕似乎察覺到他的掙扎,翅膀猛地一振,飛得更高了。陸仁低頭,只見荒原的脈絡在腳下延伸,一條若有若無的小徑通向土丘后方——那里,孤零零立著一棵黃杉樹,金色的樹冠在夕陽下像團燃燒的火。
是那棵罕見的樹!劉福和陳竹曾提起過,說樹下可能是猛獸地盤。此刻看來,那地盤的主人,竟是這只巨雕。
巨雕的速度慢了下來,繞著黃杉樹盤旋兩圈,最終降落在樹杈間的一個巨大巢穴旁。巢穴用枯枝和獸骨搭建,散發著腐肉的腥氣,幾只雛鳥的叫聲從里面傳出,尖利得像針。
陸仁被扔在巢穴邊的樹枝上,鼠皮的腰帶被巨雕抓得松散,露出半截身子。他顧不上疼,悄悄觀察四周——巨雕正低頭梳理雛鳥的羽毛,暫時沒注意陸仁。
機會來了!
陸仁忍著后背的刺痛,猛地扯開鼠皮的捆繩。厚實的皮毛“嘩啦”一聲滑落,掉在巢穴旁的枯枝上。沒了鼠皮的偽裝,他**的上身暴露在夕陽下,皮膚因失血泛著青白,但動作卻異常敏捷。他抓住一根垂落的枯藤,雙腳蹬著樹干,悄無聲息地滑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