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不銹鋼餐桌被陽光曬得溫?zé)幔K晚晴剛扒了兩口飯,手腕就被李梅攥住了。李梅的掌心帶著洗餐具的濕氣,力道重得有些發(fā)疼,將她往角落的空位拉了拉。“蘇老師,這事我憋了一晚上,不能再瞞你。”李梅的聲音壓得極低,眼尾因激動而泛紅,“昨天在恒隆廣場的珠寶柜,我親眼看見的——那個女人挑了條鴿子蛋大的鉆石項鏈,周建明刷黑卡的時候,眼皮都沒抬一下。柜員偷偷跟我說,那鏈子至少十五萬。”
“十五萬”這三個字像鋼針,扎得蘇晚晴耳膜嗡嗡作響。她上周去買教案本,在文具店猶豫了十分鐘,最終把二十塊的精裝筆記本換成了五塊錢的簡裝本——就為了省下錢給周建明買他愛喝的明前龍井。
食堂的熱鬧瞬間成了隔世的喧囂。鄰桌女生分享芋圓奶茶的嬌笑、男老師爭論球隊輸贏的高聲、餐盤碰撞的脆響,全都揉成一團(tuán)模糊的白噪音。唯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道里沖撞,“咚咚、咚咚”,每一下都砸在胸腔最軟的地方,悶得她喘不過氣。她的指尖掐進(jìn)掌心,米粒嵌進(jìn)指縫也渾然不覺,胸口像壓著浸滿冰水的棉絮,連吞咽都帶著澀意。
“晚晴,你不能再傻了。”李梅的指腹摩挲著她手背上的老繭——那是常年握粉筆、洗鍋碗磨出來的,“你陪他從地攤小販熬成公司老板,這錢里有你的半條命。我認(rèn)識個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勝訴率九成,聯(lián)系方式我給你存著。”
李梅的溫度從手背散去時,蘇晚晴才緩緩抬頭。眼尾紅得像浸了胭脂,卻沒掉一滴淚——那些年等周建明深夜歸家的寒夜,那些他說“忙事業(yè)”不回消息的清晨,眼淚早被風(fēng)干成眼角的細(xì)紋。“我知道了,謝謝你李姐。”她的聲音輕得像食堂頂棚的蛛絲,尾音卻咬得極實,“我會好好想想的。”
好好想想,怎么把這三十年喂了狗的青春,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下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張主任的辦公桌上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蘇晚晴遞假條的手微顫,指尖的粉筆灰混著教案的油墨香,是她半輩子的印記。“家里有點(diǎn)事。”她盡量讓語氣平穩(wěn),轉(zhuǎn)身離開教學(xué)樓時,腳步卻越邁越快,像在逃離困住自己三十年的牢籠,又像在奔赴一場遲來的戰(zhàn)役。
出租車門“砰”地合上,隔絕了學(xué)校的預(yù)備鈴。“去哪兒?”司機(jī)問。“觀瀾國際。”這四個字出口時,舌尖泛起鐵銹般的苦。她第一次見這名字,是蹲在廚房修漏水的水管時——冰冷的水順著袖口灌進(jìn)棉襖,手機(jī)屏幕卻跳出周建明摟著年輕女人的照片,配文“成功人士的幸福生活”,背景是她只在財經(jīng)新聞里見過的豪宅區(qū)。
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市中心的霓虹廣告牌被成排的香樟樹取代,擁堵的車流換成偶爾駛過的賓利。蘇晚晴望著掠過的人工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周建明攥著她凍裂的手說:“晚晴,等我有錢了,就買帶湖的房子,再也不讓你擠出租屋。”那時他眼里的光,比現(xiàn)在的湖水還要亮。
“到了。”司機(jī)的聲音將她拽回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