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鈴聲像初春枝頭上最靈動的鳥鳴,一串清脆的調子撞碎了清晨的薄霧,也撞醒了辦公室里最后一點沉寂。蘇晚晴把教案往臂彎里緊了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過封面邊角——那是學生們集體送她的教師節禮物,硬殼上燙著小小的向日葵圖案,此刻正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晃動。
剛踏上教室門口的三級臺階,底下細碎的議論聲就像蒲公英的絨毛般飄過來,軟乎乎地落在她耳邊。“你們看蘇老師,今天唇畫了口紅?”“不止呢,她今天穿的衣服雖然跟以前區別不大,但看著特別有范,那個詞怎么形容,溫婉,大氣,上檔次。”“對對,如果這衣服換我們店里那品牌同款,那檔次還能在上一級”“還有還有那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比上周講錯題時精神多啦!”“是的,以前感覺蘇老師課雖然上的好,但少了點精神氣”
她忍不住低頭掃了眼身上的白襯衫,之前好不容易給自己奢侈一回買的YAGER。但昨晚她特意找出壓在箱底的熨斗,對著陽臺的自然光反復熨燙,直到每一道褶皺都服帖,領口的珍珠紐扣也擦得發亮,扣得一絲不茍。她抬手輕輕敲了敲講臺,木質的臺面發出沉穩的回響:“上課。”
“起立!”班長曉宇的聲音像剛上弦的小鋼炮,格外洪亮。全班四十二名學生齊刷刷地站起來,藍白色的校服在晨光里連成一片海浪,鞠躬時桌椅輕微的挪動聲都整齊劃一。“老師好!”稚嫩的嗓音撞在窗玻璃上,又彈回來裹住她。
陽光正好斜斜地透過西邊的窗戶,給黑板鍍上一層暖金色。她捏起一支白色粉筆,剛碰到黑板就聽見細微的“沙沙”聲,粉筆灰在光里跳著細碎的舞,落在她的袖口上。她手腕用力,一筆一劃寫下今天的課題——“A New Start”,字母飽滿有力,和她上周歪歪扭扭的板書判若兩人。粉筆劃過黑板的“吱呀”聲里,她忽然想起昨晚在筆記本上寫的話,那是她對著鏡子反復默念的句子:“過去的窘迫會過去,糟糕的情緒會消散,講臺才是你的戰場。”心里的底氣像被吹脹的氣球,一點點飽滿起來。
這節課她講得格外投入,連自己都覺得意外。從現在完成時“have done”的基本結構,延伸到“過去經歷對現在的影響”,講到動情處,還破天荒地分享了自己學生時代的糗事。“我高中第一次英語演講,把‘confident’念成了‘convenient’,站在臺上臉都燒到耳朵根,下來哭了整整一節自習課。”她笑著指了指黑板上的例句,粉筆頭在黑板上點出輕輕的印記,“但我后來每天早上對著操場喊單詞,三個月后的期末考,英語考了全班第一。就像我們學語法,過去的錯誤不代表永遠,只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就能開啟新的可能。”
臺下格外安靜,連平時最愛轉筆的搗蛋鬼張昊都坐得筆直,圓溜溜的眼睛盯著黑板,手里的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著。靠窗的女生李萌萌悄悄抬眼,看著蘇老師發亮的眼睛,偷偷把桌角那本畫滿涂鴉的英語書往中間挪了挪,開始認真抄寫黑板上的時態公式。
下課鈴響的時候,蘇晚晴才驚覺四十分鐘過得這么快。她合起教案的瞬間,戴眼鏡的男生王浩宇紅著臉走上前,手里攥著皺巴巴的筆記本:“蘇老師,您今天講的‘have done’,我總算分清和‘did’的區別了!以前總把‘我學了三年英語’和‘我學過三年英語’弄混,現在知道前者是說學到現在還在學,后者是以前學過現在不學了。”
蘇晚晴心里一暖,從教案夾里抽出一張淡藍色的便簽紙——那是她昨晚熬夜手寫的時態對比表,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了易錯點。“你看這里,”她指著表格上的舉例,“把自己的經歷套進去記,下次就不會錯了。”王浩宇接過便簽紙,手指都有些發顫,連連點頭:“謝謝蘇老師,我今晚就貼在書桌前!”
學生們一下子圍上來,像群熱鬧的小麻雀。“蘇老師,您再講講您高考前復習的故事唄!”“老師您學生時代有沒有偏科呀?”“明天的作文課,您說過要講您去云南旅行的故事,可不許忘啦!”李萌萌擠在最前面,把一顆用彩色糖紙包著的水果糖塞到她手里:“老師,這個是橘子味的,吃了心情會變好。”
下節課的預備鈴響起時,孩子們才戀戀不舍地散開。走到門口的曉宇忽然回頭,用力舉了個加油的拳頭,然后揮了揮手:“蘇老師,明天見!”蘇晚晴笑著點頭,看著他們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指尖捏著那顆還帶著體溫的水果糖,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陽光依舊灑在黑板上,“A New Start”這幾個字在光里格外清晰。她抬手拂去袖口的粉筆灰,轉身拿起黑板擦,卻沒有立刻擦掉那些板書。窗外的玉蘭花正開得熱鬧,香氣順著敞開的窗戶飄進來,混著教室里淡淡的粉筆味,構成一種讓她安心的味道。她忽然明白,這三尺講臺,這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才是她心里最踏實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