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晚了,而你不知道,等到了我,我才是最開心的那一個。
——赫蘭
*
這些孩子都是草原上長大的。
方沅心緒一動,忽然轉(zhuǎn)身回屋,從包里掏出幾個棒棒糖。然后走到小孩兒們面前,蹲下身,把糖攤開在手心。
“吃糖嗎?”
方沅用剛學的幾句簡單哈語問他們。
小孩兒們你看我我看你,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最前頭掛著鼻涕的小男孩兒先動了。
他慢慢挪過來,飛快地從方沅手心捏了一塊糖,又飛快地退回去,躲在同伴身后,咧開嘴笑了,露出一排白白小牙。
有了第一個,其余幾個也壯起膽子,紛紛上前拿糖,拿到手就攥在手心,低著頭偷偷剝糖紙。
方沅手里還有兩顆糖,她給了古麗娜一顆,給自己留了一顆。
帶著一群小孩兒,他們沿著墻角坐了一排曬著太陽。
院子里的山羊已經(jīng)不害怕他們了,悠閑的吃著草,天上的白云被撕扯成絮狀,風清悠悠的吹在臉上,這里的風很暖和。
有個大一點的孩子,用普通話問:“姐姐,村長說,那個書是給我們看的嗎?”
方沅睜開眼看他們:“你們想看嗎?”
一堆小腦瓜一起點頭。
方沅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覺得開心的手心都在冒汗,她說:“對,給你們看的。”
“我們都可以看嗎?”
“嗯,但你們要愛惜。”古麗娜強調(diào):“這些書花了很多功夫才到草原上,明白嗎?”
孩子們又點頭。
一直忙到下午,快三百本書全部上架。
主要分了學前教育、插圖類、幼兒知識和名著類,都是方沅精挑細選的,為了能夠更多的普及各個年齡段的孩子。
他們和那些孩子約好,明天就可以看書了。
古麗娜要回家做飯,特意邀請方沅去她家里吃飯,今天家里做了那仁,父親也很想她到家里做客。
方沅很抱歉的婉拒,說明了她要去河邊等人,古麗娜只好說下次。
鎖掉圖書室,方沅一個人往河邊走。
村子外有一條河,從遠山的草原流淌下來,是雪山高原經(jīng)年的雪融化,清冽冽的,泛著碎銀似的光,此時夕陽斜斜鋪在水面上,把整條河都染成了暖金。
方沅坐在河邊的石頭上。
她以為赫蘭很快就到。
但從日落等到余暉散盡,河面上的金光慢慢褪成灰藍,赫蘭還是沒來。
手機也安安靜靜的,沒一條消息。
天漸漸黑透,星星稀稀拉拉的,先只在天邊露個頭,后來一顆一顆的都冒了出來,密密麻麻鋪了半片天。
遠處的草原上,牧民趕著牛羊往氈房走,牛鈴鐺的聲音叮鈴叮鈴。
方沅還是沒等到赫蘭。
她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理想主義者很容易悲觀,可能是昨天太期待河邊會有溫柔的風,所以當風逐漸變冷,就會覺得難過。
“沅沅,你怎么還在這兒?”
方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車子停下,他和張寄雪剛拍完素材回來。
方沅回頭看他,整個人透出一股寂寥:“哥,我等赫蘭,他說今天要教我騎馬。”
方哲跳下車,在她身邊坐下:“都這會兒了,他指定是有事來不了了,趕緊回,晚上河邊涼。”
“他不會爽約的。”方沅擰了擰眉,怏怏的說:“再等一會兒會兒吧?”
或者說,赫蘭那樣的人,不來也會有個原因吧?他不像無緣無故的人。
方哲沒轍,只能掏出手機給胡安西打電話。
電話通了,方哲問了一下情況。
很快又掛了電話,他轉(zhuǎn)頭跟方沅說:“赫蘭真有事,村里一個老人心臟病犯了,子女都在縣城,他趕著送老人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走得急,對講機和手機都落警務(wù)室了。”
方沅愣了一下,確認赫蘭不是無緣無故不來,才笑了笑:“我說呢。”
她起身,看了一眼遠遠的月亮,便準備跟著方哲回去。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清亮的馬嘶,由遠及近。
方沅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草原上這樣的馬鳴聲太多。
她先是遲疑了一下,才緩緩回頭,往聲音來的方向望。
夜色里,一道黑影踩著河水疾馳而來。
只見馬蹄踏碎了河面的月光,濺起水花,越來越近。
于是逐漸能看清馬上那人挺拔的輪廓。
是赫蘭。
他遠遠的來,快快的下馬跑過來,面容逐漸清晰。
方沅始終怔怔地看著他,還沒回過神。
赫蘭來到方沅面前,氣喘吁吁,來的很著急。
他垂眸看著她,眼底帶著歉意,更是少見的局促:“對不起,讓你等了這么久。”
方沅望著他,晚風卷著河水的涼氣撲在臉上,心里的低落一下散了。
她搖搖頭,聲音很輕,像一旁落在水面的月光:“沒關(guān)系,你不還是來了嗎?”
差一點,她就跟著方哲走了。
差一點,就錯過了夜色里為她而來的他。
其實有時候,一些事等一等也挺好的。
方哲在一旁看著,妹妹等到了來人,也就沒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往車邊走去。
張寄雪歪在副駕駛座上已經(jīng)睡著了,他沒吵醒她,輕手輕腳拉上車門,車子發(fā)動,車燈掃過河灘,又很快隱入夜色。
赫蘭往方沅身上掃了一眼,眉頭微蹙:“等了這么久,很冷吧?”
方沅又搖頭。
那馬忽然甩了甩尾巴,打了個響鼻,眼睛又大又圓,深邃的看著方沅。
赫蘭繼續(xù)說:“這馬是去牧民家里借的,性子很溫順,你不用怕。”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好像很招馬喜歡。”
上次在恰西草原,赫蘭救她的時候,他的馬就繞著她轉(zhuǎn)了一圈。
很神奇。
草原的動物都很有神性。
赫蘭牽過馬的韁繩,遞到方沅手邊:“先不用上馬,就牽著走一走。”
韁繩粗糲,剛剛從赫蘭掌心脫離,還帶著一股溫熱,方沅小心翼翼的攥緊,馬沒有排斥,方沅沖赫蘭驚喜的笑了。
赫蘭很少笑,但嘴角還是緩慢的扯出一個弧度。
河水還在慢悠悠淌著,星星鋪了滿天,馬的鼻息落在手背上,溫溫的。
方沅牽著韁繩往前走,赫蘭跟在身側(cè),踩著河灘的石子,晚風把兩人的影子揉在一起,落在泛著銀光的水面上,安安靜靜的,晃動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