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卷著草原的青草香吹過,方沅額前的發絲飛揚,赫蘭側過臉,只盯著兩人交疊在地上的影子。
“村里的馬很溫順,你就摔不著。”
方沅吸了吸鼻子,把剩下的眼淚擦干,捏著那包粉色紙巾,點了點頭:“好。”
兩個人繼續走。
又過了一會兒,就在快到村長家的時候,方沅突然聽到了好像有什么人在吵架的聲音。
方哲他們也聽見了。
幾個人都沒說話,腳步下意識地加快,循著聲音往那戶人家走去。
剛到院門口,就看見胡安西正攔在院子中央,一臉為難地攔在兩個人中間。
是一個戴著平頂帽的哈薩克族大叔,手里攥著根馬鞭子,眼看就要往躲在胡安西身后的姑娘身上抽。
那姑娘梳著兩條麻花辮,眼眶紅腫,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卻仍不服輸的梗著脖子向父親反抗:“我就不待在這里!你不讓我上高中,說怕花錢,我現在要去縣城打工掙錢,你還不讓,到底要我怎么樣!”
“你媽媽就是跟著外面的人跑了!”大叔氣得不行,吼得聲音都破了,“你出去也跑了怎么辦?家里的羊誰放?你弟弟誰照顧?”
姑娘叫古麗娜,哭得更兇了:“我不會跑!我掙了錢就給你拿回來,還能供弟弟上學!”
巴合提別克越聽越氣,胳膊一甩就想推開胡安西,胡安西快攔不住了,夾在中間苦不堪言,四月的新疆還是有些冷,他卻急得額頭上都冒了汗。
方沅看得心頭火起,但聽不懂說的什么,就問一旁的赫蘭。
于是赫蘭簡單解釋了一下緣由,只是還沒說完,就看見方沅幾步沖進去擋在鞭子下面,急聲道:“你不能打她!”
赫蘭驀然一震——她膽子還挺大。
巴合提別克也愣了一下,因為沒聽懂漢語,眉頭擰得更緊,又用哈語地說著什么,語氣依舊暴躁。
“她就算是你女兒,你也不能動手打人!這是家庭暴力!”
方沅更聽不懂哈薩克語,所以也沒有半分被影響,兩個人各說各的但誰也沒有退讓。
夾在中間的胡安西也愣了一下。
沒想到這個說話細聲細語的漢族女孩氣勢這么足,跟小牛娃子一樣,
話說完,方沅又轉頭指向赫蘭:“他是警察!你再這樣,他會把你抓走的!”
說完,方沅趕緊看向赫蘭,“你快給他翻譯一下。”
赫蘭只說了一句話,簡明扼要:“不能打。”
正在劍拔弩張的方沅忽然一怔,回過頭遲疑。
她剛剛說了那么多,翻譯過來,就這么短?
沒想到巴合提別克聽完更生氣了,猛地甩開方沅的手,指著方沅的鼻子大聲嚷嚷。
赫蘭眼看巴合提別克大叔情緒有些失控,擰了下眉頭,走過去擋在了方沅面前。
“她,你也不可以打。”
回頭,他又看向方沅,用漢語翻譯:“他問你是誰,憑什么管他們家的事。他說要是古麗娜跑了,你能負責嗎?”
“我負責就我負責!”方沅也來了脾氣,胸口氣的上下起伏,“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附屬品,她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權利!你不能這么蠻不講理地干涉她!”
方哲也是怕方沅被殃及,在一旁小聲提醒:“人赫蘭在呢,你就別操心了,趕緊回來!”
方沅根本沒聽,她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些,“至少你們應該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而不是用鞭子解決問題。”
赫蘭把話翻譯過去,巴合提別克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但依舊梗著脖子,嘟囔著:“她還小,城市里的人太多太亂了,她一個姑娘家,出事了怎么辦?”
古麗娜從胡安西身后探出頭,紅著眼睛說:“我不小了,我都十八了!我在縣城有同學,她能幫我找工作,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胡安西趁機勸道:“巴合提別克,古麗娜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想出去掙錢不是壞事。你擔心她,我們都知道,但打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赫蘭補充道:“古麗娜已經放棄了上學的機會,現在她想出去打工,你可以擔心,但應該尊重她。”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她真的出去,我可以幫她聯系縣城的警務站,讓他們多照看一下。”
巴合提別克攥著馬鞭子的手松了松,眼神里閃過一絲猶豫。他看著哭得滿臉淚痕的女兒,又看了看一臉認真的方沅和赫蘭,喉結滾了滾,最終重重地嘆了口氣,把馬鞭子扔在了地上。
院子里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古麗娜的哭聲也小了,只是還在小聲啜泣。
胡安西松了口氣,笑著說:“這就對了嘛,有話好好說。”
方沅終于松了口氣,剛才太激動,手心都冒出了汗。
她也是這時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攥緊了赫蘭的衣服,留下一層皺巴巴的印子,其實自己剛才還是很害怕的……
方沅小心收回手,隨即看向古麗娜沾著淚痕的臉頰,聲音放得柔緩,問她:“小妹妹,你是真的想出去嗎?”
古麗娜抽了抽鼻子,垂著眼,漢語說得很流利:“我……我也不想走。弟弟還小,離不開人。可是我想掙錢。我是姑娘家,總不能一輩子都在草原上放牧,我想多學點東西,以后能讓家里過得好一點。”
方沅心里一動,猶豫了一下,試探的問:“我這里正好缺一個整理圖書的助手,還要幫我做哈語宣傳員,工作就在村子的圖書室,不用去縣城。不過工資不是很多,一個月只有兩千塊,你愿意嗎?”
古麗娜猛地抬起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眼睛卻瞬間亮了起來。她的眼睛又大又圓,淺褐色的瞳孔本來就很漂亮,這一刻就像被點亮的星星。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方沅,生怕自己聽錯了。
“您說真的?”
方沅點頭,笑了笑:“當然是真的,只要你不嫌棄錢少。”
“不少!一點都不少!”古麗娜連忙搖頭,聲音都帶著點雀躍,“去縣城當服務員,一個月也才一千八。”
她說著,忽然猛地站起身,對著方沅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姐姐!”
巴合提別克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見女兒突然不哭了,還對著方沅鞠躬,連忙拉了拉胡安西的胳膊,用哈語急切地問:“她們在說什么?古麗娜這是怎么了?”
胡安西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哈語大聲說:“好事!天大的好事!你女兒不用走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子,看著巴合提別克焦急的樣子,才繼續說,“這個姑娘要讓古麗娜當圖書室的助手,就在村里上班,一個月給兩千塊工資呢!”
“兩千塊?”
巴合提別克眼睛一瞪,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胡安西點頭,然后認真的說:“不過啊,以后你可不能再讓她跟你去牧場放羊了!”
巴合提別克愣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
他看了看一臉歡喜的女兒,又看了看笑容溫和的方沅,一臉驚訝和遲疑。
“這個姑娘是誰?”
胡安西遲疑了一下,半天才想出一個很適合的解釋。
“她是我們這個村子很尊貴的客人,也是我們這片草原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