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過程比姜璽年想得要快很多。
填表,簽字,拍照。
不到半個小時,手里就多出了兩個紅本子。
他低頭看著紅底照片,指尖在上面輕輕蹭了蹭。照片上他的表情有點僵,嘴角雖然是上揚的,但眼神里還帶著沒散干凈的緊張。
沈聿拉開車門,噙著笑,側目看他:“還緊張?”
一提到這兩個字他就渾身不自在,太丟臉了,繼上次易感期哼哼唧唧外,這是第二件想一拳打死自己的事情。
因為他緊張吐了,沒錯,就是字面上的吐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就發覺自己不對勁,渾身僵硬,呼吸不暢。起初以為是自己昨晚上沒睡好,所以身體有些不舒服。
起床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后,就更加不對了。
呼吸變得急促,身上不斷冒出細密的冷汗,整個人開始站不住往地上滑,差點就從樓梯上滾下去,還是沈聿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抱在懷里,避免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我……”姜璽年張了張嘴,臉色煞白,“想吐……”
他猛地推開沈聿,踉蹌著撲到最近的一個盆栽處,跪在那兒干嘔起來。還沒吃早飯,只吐出一點酸水。
沈聿蹲在他旁邊,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輕拍他的背。
姜璽年感覺自己快死了。渾身發軟往后倒,視線開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響,心臟跳得又重又快。
他喘不過氣,拼命張嘴呼吸,卻覺得空氣怎么也進不到肺里。冰冷的感覺從四肢蔓延開,渾身發麻。
沈聿立馬反應過來姜璽年是太緊張,引發呼吸性堿中毒。沒再猶豫,將人打橫抱起,快步下樓安置在客廳沙發上。
“姜璽年,聽我說,”沈聿單膝跪在沙發前,握住姜璽年冰涼的手,“跟著我呼吸。吸氣——慢一點,對,然后慢慢呼出來?!?/p>
姜璽年努力跟著沈聿的指引調整呼吸。沈聿一遍遍重復著引導,感覺到掌心里的手漸漸回暖,姜璽年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后才松了口氣。
這一刻,沈聿才對姜璽年暗戀了自己七八年這件事有了點實感。
“不緊張了。”姜璽年把本子合上遞給沈聿。
沈聿輕笑幾聲,把本子放進包里。駕駛座上的林輝把手機遞過來:“老大,軍部急會?!?/p>
沈聿掃了眼,應了一聲。偏頭看向姜璽年:“先送你回學校?!?/p>
姜璽年乖巧點頭。
沈聿開完會已經過了飯點,食堂沒吃的,林輝只能出去買飯。他靠在椅背上,手里摩挲著兩個紅本,視線落在桌上和姐姐宋嵐的合照上。
姜璽年沒有家,其實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時候父親常年駐守在邊境線,回家寥寥,見面問得最多的永遠是功課和訓練。長大后,父親接下家里的產業,變得更加忙碌,一年到頭說不上兩句話。
母親雖然人在首都星,但她的心思分散在各種各樣的沙龍和慈善活動上。留在他身上的,只有一些在關鍵節點下的影像。
姐姐對他很好,可以說他是被宋嵐帶大的,姐弟關系極為親密。在這種家族里,頗有幾分相依為命的感覺。只可惜在姐姐在他十四歲那年就嫁人了,一年都可能見不上一次面。
宋嵐女士說話很溫柔,人也長得溫柔。特別是做了母親后,整個人散發著神圣的光輝,有種再十惡不赦的人靠近她都會被凈化的感覺。
可惜,她的丈夫不愛她。
思索片刻,還是打給了宋嵐。
宋嵐接的很快,背景音里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阿聿?”她的聲音帶著點驚訝,通常這個時間沈聿都在忙,而且姐弟倆好久沒聯系了,“突然打電話來是有什么事嗎?”
沈聿嗯了一聲。
“怎么啦?”宋嵐那邊傳來輕柔的拍撫聲,小孩兒的哼唧聲小了下去。
沈聿語氣輕快:“我結婚了?!?/p>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連輕微的拍撫聲都停了。
“……你說什么?”
“結婚了?!鄙蝽仓貜土艘槐?,指尖在姜璽年的臉上輕輕點了一下,“剛登記完。”
宋嵐那邊又陷入安靜,沈聿也不催,視線一直停在照片上,耐心等著。
過了一會兒,宋嵐開口:“你喜歡他嗎?”
“喜歡,一見鐘情?!?/p>
“那他呢?他喜歡你嗎?”
沈聿嘴角上揚,聲音染上愉悅:“喜歡,暗戀我七八年?!?/p>
宋嵐放下心來,語氣輕快了不少:“恭喜恭喜。什么時候帶來給姐姐看看?”
沈聿身體向后靠進椅背,毫不意外宋嵐是這個反應。從小到大宋嵐都無比支持他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在很久以前宋嵐就對他說過——只要是他真心喜歡的人,無論什么家世、性別都可以。
“過段時間,我帶他去找你?!?/p>
“不用來找我。我下周帶著你外甥回首都?!?/p>
這回輪到沈聿靜了一下,捻著指腹:“怎么突然想著要回來?”
“兩年沒回,有些想家?!?/p>
沈聿沒再多問,只沉聲說:“我派人去接你?!?/p>
“不用,我買好機票了?!?/p>
沈聿皺了下眉:“航班發我。”
“好。”宋嵐停了一下,聲音帶上真切的笑意,“新婚快樂,弟弟。好好對人家,別辜負他?!?/p>
沈聿嗯了一聲。
掛斷電話,將紅本收進保險柜,雙手插兜站在窗前。
樓下那棵老銀杏樹葉子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幾片孤零零的綴在枝頭,黃得發干。
宋嵐和司家長子司紀凡結婚十四年,任勞任怨十四年。
頭幾年公婆對她還算客氣,畢竟是沈家的女兒??梢荒昴赀^去,肚子始終沒動靜,冷嘲熱諷就多了起來。話里話外全是暗示宋嵐身體有問題,生不出孩子。
這話傳回首都,讓父親沈錚覺得臉上掛不住,幾次不歡而散后,父女關系極度惡化。
轉機發生在前年,宋嵐懷孕了。
生產那天,沈聿連夜飛過去陪她。宮縮開指疼得額頭全是冷汗,宋嵐都沒掉一滴眼淚,卻在看見沈聿推開產房門的那一刻,痛哭失聲。
司紀凡不知道是從哪張溫床上趕過來的,衣領上還沾著口紅印。
司家起初只來了兩個保姆,沈聿到場后,不到半小時,本家旁支全都到齊了,擠滿了走廊。
沈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目光落在產房那扇緊閉的門上,周身散發的冷意讓那些想上前搭話的司家人都噤若寒蟬。
宋嵐被推出來時,臉色蒼白,虛弱不堪。開口第一句話是:“阿聿,抱抱他。希望我的孩子能和他舅舅一樣勇敢?!?/p>
沈聿走上前,無視了旁邊欲言又止的司紀凡,小心翼翼地從護士手中接過那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兒。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外甥,又看向面色如紙的姐姐,沉默了幾秒,開口:“要不要離婚?”
宋嵐看著襁褓里的孩子,眼淚無聲滑落,最終搖了搖頭。
他沒在堅持,抱著孩子轉向司家眾人,“姐姐和孩子,”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壓迫感,“以后勞煩各位,多加照顧。”
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司家眾人都聽懂了其中的警告意味,連連點頭應承。
后來,沈聿又單獨“敲打”了司紀凡。具體說了什么沒人知道,只知道那之后司紀凡安分了一段時間,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現在,宋嵐突然說要回來。這很反常。以她的性子,若非實在熬不下去,絕不會主動開口。
沈聿收回視線,拿起手機,不知給誰發去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