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賀凝視著顧亦安臉上的驚愕,嘴角勾起,似乎對這個效果極為滿意。
“顧小友莫要誤會。”
“我江相派,有三不相之規。”
“一不相窮苦之人,二不相忠孝之輩,三不相大善之家。”
他慢悠悠地說著,像在陳述某種至高無上的真理。
“我等所取之財,皆為不義之財;所戲之人,皆是為富不仁之徒。”
“也算是,替天行道,劫富濟貧了。”
顧亦安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不過是給自己的騙術,披上一件“俠義”的外衣。
“道長和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顧亦安開門見山。
老賀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火熱。
“賀某觀小友骨骼清奇,天賦異稟,實乃我江相派,百年不遇的奇才!”
他一臉激動,像是發現了什么絕世珍寶,
“你這天眼門,立意之高,構思之巧,簡直是神來之筆!”
“小友若愿加入我江相派,以你的資質,不出十年,必能成為一代宗師!”
“屆時,你我聯手,這天下富商巨賈,還不是你我的掌中玩物?”
原來,這老狐貍是看中了他的“騙術”,想拉他入伙。
顧亦安看著老賀,那張因為興奮而漲紅的臉,心中只覺得好笑。
“道長的好意,我心領了。”
他聲音很淡。
“道有萬法,法無二用,藝海無涯,一法深耕,遠勝萬法淺嘗。”
開什么玩笑。
他擁有的是真正的超凡之力,豈會與一群靠嘴皮子吃飯的騙子為伍。
見顧亦安拒絕得如此干脆,老賀臉上的笑容一僵,卻也不惱。
“也罷,也罷。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他惋惜地嘆了口氣,隨即又換上一副笑臉,
“買賣不成仁義在。”
“日后小友若有何難處,盡管來城南的玄鶴觀尋我,賀某在臨河,還算有幾分薄面。”
顧亦安沉吟片刻,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我想向道長打聽一件事。”
“道長見多識廣,人脈通達,可知道,這臨河市,哪里能學到……真正的殺人技?”
老賀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
他緩緩坐回原位,一雙小眼睛里精光閃爍,審視著眼前的年輕人。
“小友,這殺人技三個字,分量可不輕啊。”
老賀慢悠悠地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告誡,
“功夫,是傷人的。技,是殺人的。一旦沾上,便是踏入了另一個江湖,再想回頭,就難了。”
“我只想活下去。”
顧亦安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直接。
昨晚在浴缸里醒來的那一刻,那種性命懸于一線的無力感,他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老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什么。
“也罷。”
他嘆了口氣。
“既然小友問起,賀某就賣弄一番。”
老賀來了興致,身體坐直,擺出了一副說書人的架勢。
“說起這功夫,門派林立,浩如煙海。有所謂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
“北有八極、劈掛、翻子,勢大力沉,一招一式,皆是戰場搏殺之術。”
“南有詠春、洪拳、蔡李佛,短橋窄馬,寸勁勃發,于方寸之間,定人生死。”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但這些,大多都開了武館,廣收門徒。為了推廣,招式里表演的成分,也就多了。”
“真正用來拼命的東西,都藏起來了,藏得越來越深。”
顧亦安靜靜地聽著,捕捉到了關鍵。
藏得深,不是沒有。
只是難尋。
“既然有真東西,”他提出疑惑,
“為何近幾十年來,網絡上爭議不斷,卻沒見幾個真正上擂臺證明自己的?”
老賀撇了撇嘴,放下茶杯,一臉不屑。
“這還用問?好好的東西,全被那些徒子徒孫給糟蹋了。”
他伸出兩根手指。
“其一,不敢打。”
“現在的國術圈子,個個都把自己捧成宗師,背后捆著名聲、地位、產業。”
“上了擂臺,贏了是應該,輸了,可就什么都沒了。誰敢拿自己的飯碗去賭?”
“其二,不能打。”
“平日里練套路,喂招式。真上了擂臺,碰上不按套路出牌的現代搏擊,腦子一片空白,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說白了,就是沒見過血,缺了那股亡命的膽氣!”
“真功夫,都是在血與火里喂出來的。”
“和平年代,哪有那么多機會讓你去拼命?”
顧亦安懂了。
不是功夫不行,是練功夫的人不行了。
他直視著老賀:“道長可有門路,讓我學到這些藏得深的東西?”
老賀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撫著胡須,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容。
“門路嘛,自然是有的。貧道走南闖北,三教九流都識得幾個,有幾位老朋友,手里確實捏著真東西。”
他話鋒一轉。
“不過,這些人脾氣古怪得很,不是誰都教的。”
“賀某可以幫你引見,但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肯不肯教,就看小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以小友的聰慧,想來分辨出誰是真把式,誰是假把式,不難。”
“好。”
顧亦安毫不猶豫地點頭,“那就有勞道長了。”
“何時去?”老賀問道。
顧亦安略作思忖。
“三天后吧。這幾天,我還有些俗事要了。”
他盤算著,何建軍那邊懸著的兩百萬,也該有個了斷了。
再等兩天,對方若還不主動聯系,那他就只能親自“登門拜訪”了。
“善。”
老賀站起身,從懷里摸出一部款式老舊的手機,存下了顧亦安的號碼,
“那三天后,賀某等候小友。”
說完,他喝完杯中茶后,一雙小眼睛瞟向茶臺。
“看你這茶葉,聞著清香撲鼻,泡出來湯色明亮,入口回甘,想來不是凡品吧?”
顧亦安看著他這副嘴臉,心中了然。
他站起身,走到茶臺邊,拿起那個裝門面的茶葉罐。
“道長若是喜歡,這罐就送與道長了。”
老賀眼睛瞬間就亮了,嘴上卻連連擺手。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君子不奪人所好,使不得,使不得……”
嘴上說著使不得,手卻已經伸了過來,一把將茶葉罐抱在懷里,動作麻利得像只偷雞的黃鼠狼。
顧亦安看著他這副模樣,淡淡一笑。
“三天后,我希望看到真正的東西。不要只是些花拳繡腿,浪費我的時間……”
他沒有說下去。
老賀瞬間明白了。
如果他引薦的人是濫竽充數的假把式,那么他這個“引薦人”,在這位深不可測的“天眼門”傳人面前,就將徹底失去價值。
“小友放心!”
老賀收斂了所有玩笑神色,拍著胸口,神情鄭重。
“賀某以我江相派三百年的名譽擔保,必不讓小友失望!”
說完,他抱著茶葉罐,邁著仙風道骨的步子,施施然地走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多了幾分倉皇。
顧亦安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眼角微揚。
這老神棍,臉皮厚,路子野。
倒也是個不錯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