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凝視,冰冷而具體。
那股混合著冰雪、與生腥的氣息,將顧亦安牢牢罩住。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每一根神經都拉成了滿弓,做好了隨時暴起的準備。
腦海中,數種神魔舞“動勢”起手式瞬間發力,在千分之一秒內推演完畢。
然而,他忍住了。
近在咫尺。
隔著琥珀色的護目鏡,顧亦安看得無比清晰。
這個生物的身后,拖著一條細長有力的尾巴,尾巴末端布滿了細密的倒刺。
他背包里那塊三角形金屬碎片,就是它尾巴上的鱗片。
他,就是創界科技要找的那個十五歲的目標。
仔細看去,它嘴巴的位置,是一道更長的裂隙,從臉頰中部一直延伸到脖頸。
顧亦安毫不懷疑,這張嘴一旦張開,足以輕易吞下一顆人頭。
最讓顧亦安心悸的,是它眼睛的位置。
那是一層黑色的、類似角質層的透明薄膜,薄膜之下,似乎有眼球在緩緩轉動。
忽然。
那層黑色薄膜,無聲地向兩側劃開。
一雙眼睛,暴露出來。
那不是野獸的兇瞳,也不是怪物的邪眼。
那是一雙黑洞洞的,屬于人類的眼睛。
瞳孔里,沒有殺戮,沒有暴戾。
只有.........恐懼。
它在害怕。
它在害怕自己。
這個念頭,在顧亦安腦中炸開。
他瞬間想起了,那片冰雪世界。
那些繼戰魔后殺出的畸變體,與眼前這個生物,有著驚人的相似。
只是眼前這個,更瘦小,更……像人。
下一秒,這個“無面”的畸變體,似乎也通過那雙眼睛,確認了什么。
布滿筋膜的身體,劇烈一顫,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它的目光,驚惶地從顧亦安身上移開,轉向旁邊蜷縮著的啞巴。
那雙屬于人類的眼睛,驟然睜大。
黑洞洞的瞳孔里,恐懼的色彩,瞬間濃烈了數倍。
它又踉蹌著退后,視線在洞窟內瘋狂掃視。
最終,死死定格在德叔的身上。
恐懼,在那一瞬間沸騰,化為極致的驚駭。
它看見了天敵。
它全身的肌肉,開始無聲地顫抖,那條長尾上的倒刺,根根倒豎,發出“簌簌”的輕響。
它想逃。
慌不擇路間,它的一只腳,重重踩在了一個沉睡的雇傭兵腿上。
“呃?。 ?/p>
那名雇傭兵在劇痛中驚醒,睜眼便看到一個暗紅色的、沒有五官的修長身影,立在自己面前。
“誰?啊,怪物!”
他下意識地嘶吼出聲。
這一聲嘶吼,就是信號。
“無面”的畸變體,身體猛地一弓,下一秒,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飆射出洞口。
整個過程,快到極致,流暢到詭異,沒有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音。
“怎么回事?”
德叔和金環幾乎是同時坐起,啞巴更是已經無聲地站在了洞口,警惕地向外張望。
被踩醒的那個雇傭兵,臉色慘白,指著洞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怪……怪物!一個紅色的怪物!”
眾人一片嘩然,紛紛檢查自己的武器,洞窟內的氣氛,瞬間緊張到了極點。
顧亦安也順勢“驚醒”,一臉茫然地坐起來,沒有說自己早已目睹了一切。
一個十五歲的男孩,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不用問,這絕對是創界科技的“杰作”。
德叔的目光,冷冷地掃過那個驚魂未定的雇傭兵,最終落在了洞口另一個身影上。
那個本該負責警戒的黃胡子哨兵。
此刻還靠在冰壁上,頭歪向一邊,睡得正沉。
“是他在值守?”
德叔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是的?!?/p>
旁邊一個雇傭兵趕緊起身,走過去推了推黃胡子。
“喂,醒醒,出事了!”
他推了第一下,黃胡子沒反應。
他又加重了力道。
黃胡子的身體,軟綿綿地順著他的力道,滑倒在地。
眾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德叔和啞巴立刻起身走了過去,顧亦安也皺著眉,裝作關切地湊上前。
德叔蹲下身,伸手摘掉了黃胡子臉上的護目鏡。
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暴露在眾人眼前。
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煞白,嘴唇發紫,像是被凍死的。
顧亦安伸手,扯下了那條幾乎凍結在黃胡子嘴邊的面巾。
面巾之下,不是被凍傷的皮膚。
而是一片正在潰爛、流著黃水的血肉。
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德叔眼神一凝,飛快地扯開黃胡子的沖鋒衣。
從面部向下,一直到胸口,大片的皮膚組織都在溶解、潰爛,露出了下面暗紅色的肌肉、和森白的骨頭。
“天哪……”
一個黑人雇傭兵嚇得連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寫滿了恐懼。
“所有人都摘下面巾,檢查自己!”
德叔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幸存的五名雇傭兵,手忙腳亂地摘下護具。
在汽油爐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潰爛跡象。
輕則皮膚紅腫、起泡。
重則像那個被踩醒的雇傭兵,半邊臉頰已經開始流出組織液。
絕望和恐慌,像瘟疫一樣在狹小的冰窟里蔓延。
德叔、啞巴、金環,還有顧亦安,四人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完好無損。
德叔站起身,冷酷而平直的聲音,在死寂的冰窟里響起。
“急性雪盲的并發癥?!?/p>
他掃視著一張張開始潰爛的臉,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這里的強極晝,破壞了你們的免疫系統,導致皮膚組織壞死?!?/p>
他頓了頓,說出了更深層的原因。
“這是你們人種,在基因序列上的進化缺陷。”
他的目光轉向那個還在念叨“怪物”的雇傭兵。
“至于怪物……”
德叔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輕蔑。
“是你們免疫崩潰、神經紊亂后產生的幻覺。”
“這里,除了我們,沒有活物。”
最后,他下達了命令。
“不想死得那么難看,就抓緊時間?!?/p>
“完成任務,總部有最先進的基因修復療法。”
進化缺陷?
幻覺?
顧亦安在心底冷笑。
德叔這套說辭,漏洞百出,拙劣得可笑。
但他知道,在眼下這種絕境中,這拙劣的謊言,偏偏是唯一能讓這些“廢品”繼續運轉的燃料。
顧亦安腦中,閃過一個更可怕的猜測。
輻射。
不是普通的紫外線輻射。
而是由于這片區域特殊磁場,導致大氣層出現空洞后,來自宇宙的、未經削減的高能粒子流。
“神明白晝”,根本不是什么極晝現象。
那是一場致命的輻射風暴。
而他們四人之所以安然無恙,也絕非什么“人種進化”的優勢。
唯一的解釋是,他們都是覺醒者。
覺醒者的強悍體質,讓他們足以抵抗這種程度的輻射侵蝕。
而這些普通的雇傭兵,從踏入“神明白晝”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死人了。
德叔在撒謊。
他在用一個謊言,掩蓋另一個更恐怖的真相。
驅使著這些注定要死的炮灰,為他賣命到最后一刻。
顧亦安心中一片冰寒,面上卻不動聲色,默默地壓下所有猜疑,開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隊伍的氣氛,變得死寂。
剩下的五名雇傭兵,麻木地整理著裝備。
求生的本能,和對德叔那套說辭的最后一絲幻想,是支撐他們行動的唯一動力。
眾人走出冰隙。
外面依舊是那個純白的、令人絕望的世界。
刺目的白光,即使隔著特制的護目鏡,依舊讓人的眼睛陣陣刺痛。
隊伍在原地適應了足足十分鐘,才重新上路。
天地一片混沌,沒有方向,沒有參照,甚至連上下左右的感覺都變得模糊。
每個人只能依靠前面隊友晃動的黑色剪影,來確認自己還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顧亦安指著一個方向。
那是十九歲女孩沉睡的位置,也是胡教授口中,所有經線的匯集點。
——經度深淵。
隊伍艱難地跋涉著。
僅僅前進了不到五公里。
所有人的腳步,便不約而同地停滯。
在他們前方,那片延伸至無窮的純白之上,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座巨構。
一座山。
它通體澄澈,絕對透明。
巍峨的體量表面,卻完美無瑕,光滑得無法附著一片雪花。
慘白的天光,貫穿其龐大的軀體。
在內部折射、扭曲,最終投射出無數道詭譎、而冷艷的光弧,在凝滯的空氣中無聲舞動。
然而,這并非其最駭人之處。
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地向下移動,尋找著它與大地的連接點。
——那里空無一物。
這座山沒有基座。
它懸浮著。
龐大無匹的山體,與下方純白的地面之間。
隔著近百米令人暈眩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