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餐廳,巨大而空曠。
十九名雇傭兵,動作麻利地領著餐盤,金屬碰撞聲,在空間里激起單調的回響。
食物是高熱量的軍用壓縮餐。
濃郁的肉醬和土豆泥氣味,也壓不住空氣里淡淡的機油味。
顧亦安、金環和啞巴領了飯,走向角落的空桌。
路過那群白人雇傭兵時,先前那個吹口哨的絡腮胡大漢,正和同伴高聲說笑著。
他看見金環走過,眼神輕佻,滿是**的**。
手臂毫無征兆地伸出。
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拍在金環挺翹的臀部上。
“啪!”
一聲脆響。
周圍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了過來。
大胡子對這種萬眾矚目的效果十分滿意,他咧開嘴,露出被煙草熏黃的牙齒。
“美女,坐這兒,哥哥罩著你。”
金環緩緩轉過身。
她臉上沒有一絲怒意,反而綻開一個笑容,妖媚入骨。
她伸出食指,輕輕推開大胡子還想作亂的手,身體順勢前傾,湊到他耳邊。
聲音嬌嗲得能擰出水來。
“哥哥,你好壞,嚇到人家了。”
她甚至還佯裝撒嬌,用手背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大胡子的后背。
“哈哈哈!”
大胡子爆發出得意的狂笑,他以為這個東方女人,已被自己徹底征服。
周圍的雇傭兵,也跟著發出曖昧的怪叫,荷爾蒙沖散了方才的緊張。
金環沖著大胡子拋了個媚眼。
扭動著腰肢,走向顧亦安他們那一桌。
大胡子得意洋洋地轉回頭,抓起一塊黑面包塞進嘴里,準備繼續和同伴吹噓自己的“魅力”。
金環還沒走到桌邊。
她身后,那個狂笑的壯漢,動作猛地一僵。
下一秒,他一頭栽進了自己的餐盤里。
臉,深深埋進了溫熱的土豆泥、和肉醬中。
“喂,鮑里斯,你餓死鬼投胎嗎?”
他旁邊的同伴笑罵著,伸手去推他的肩膀。
沒推動。
同伴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加大了力氣,用力一推。
“噗通!”
叫鮑里斯的大胡子,直挺挺地從椅子上翻倒在地。
死了。
臉上還沾著食物,表情甚至還停留在上一秒的得意。
但生機,已經徹底斷絕。
沒有掙扎。
沒有呼喊。
沒有一絲痛苦的痕跡。
餐具的碰撞聲、說笑聲,一切都消失了。
死寂,籠罩了整個餐廳。
所有人都看著地上那具逐漸變冷的尸體,又用一種見了鬼的眼神,望向那個正慢條斯理坐下的女人。
顧亦安拿著餐勺的手,在半空停頓了一瞬。
他的視覺,捕捉到了被無限放慢的真相。
就在剛才,金環轉身用笑容和身體,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剎那。
她那只輕拍在大胡子后背的手,有一個微不可察、快到極致的抽搐。
一道銀光,自她袖口彈出,又瞬間縮回。
快到肉眼無法捕捉,只留下一道幾乎不存在的殘影。
那是一柄極細的兇器,鋒刃只有窄窄的一面。
從大胡子的后背,第七與第八節脊骨之間刺入,精準地切斷心包動脈,然后瞬間拔出。
整個過程,不足零點一秒。
快到鮑里斯的大腦神經,都來不及接收到死亡的神經信號。
他甚至還能回頭,咬下一口面包。
顧亦安心頭凜然。
這個女人……
這已不是技巧,這是超越了人類極限的速度。
就算是剃刀、烏鴉那種覺醒者,也絕無可能達到這種速度。
結論只有一個。
金環,是中級覺醒者。
他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驚異,若無其事地坐下,拿起勺子,開始吃飯。
啞巴也坐了下來,繼續進食,似乎天生就沒有好奇心這種情緒。
餐廳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雇傭兵都明白了,這個嬌媚誘人的東方女人,是一朵劇毒的食人花。
德叔這時才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臉上依舊是那副事不關己的平靜。
他朝門口的兩個手下揮了揮手。
“急性心肌梗死,拖出去處理掉。”
他輕描淡寫地定性。
“大家稍安勿躁,極地環境對心血管壓力很大,這很正常。”
“繼續吃飯吧。”
兩名手下熟練地將鮑里斯的尸體,像拖麻袋一樣拖走,很快消失在門外。
剩下的雇傭兵們,面面相覷。
再看向金環的眼神里,只剩下純粹的恐懼。
金環用餐巾擦了擦勺子,用流利的夏國語,低聲抱怨。
“一群沒有進化好的大猩猩,真不知道這些廢物有什么用。”
“金環,別總把心里話說出來。”
德叔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他不知何時端著餐盤,坐在了金環的身邊。
他看了一眼顧亦安,臉上又掛起了那狐貍般的笑意。
“不過,金環這次說的有道理。”
“從人種進化學的角度看,高加索人種,確實存在劣勢。”
顧亦安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倒是真起了幾分興趣。
“比如說?”
“你看他們的鼻子。”
德叔用勺子,指了指那群噤若寒蟬的白人。
“鼻梁高挺,鼻腔通道長,是為了預熱寒冷空氣,保護肺部。”
“代價是,顱腔結構受到擠壓。而我們亞種人,面部扁平,鼻腔短,大腦發育空間更大。”
他頓了頓,又說:“還有皮膚。”
“他們的白化皮膚,是為了在低光照地區,更好地合成維生素D。”
“但黑色素的缺乏,讓他們更容易受到紫外線損傷,也衰老得更快。”
“你沒發現嗎?亞種人普遍比他們更耐老。”
顧亦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德叔又看了一眼那幾個黑人雇傭兵:
“反過來,尼格羅人種,短鼻子,高黑色素,是完美的耐熱人種。”
“但在這種地方,他們比白人更難受。”
“當然,那都是在古代了。”
德叔話鋒一轉,笑道。
“現在嘛,一套好的裝備,就能彌補所有進化學上的缺陷。”
顧亦安默然。
德叔這番話,看似科普,實則是在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闡述著他對這些“工具”的看法。
在他眼里,這些活生生的人。
不過是一堆有著不同優缺點的生物零件。
鮑里斯的死,像餐桌上掉落的一塊面包屑,沒有在任何人心里掀起波瀾。
飯后,所有人登上一架巨大的米26重型運輸直升機。
螺旋槳攪動起漫天雪霧,將整個基地籠罩其中。
隨著機身猛地一震,直升機拔地而起,朝著無盡的永夜深處飛去。
.........
飛行了一個多小時后。
直升機,降落在一片由巨大帳篷、和集裝箱組成的,廢棄營地。
這里,是飛行器所能抵達的極限。
再往前,就是胡錚教授口中那個“磁暴絞索”區域。
艙門打開,一股酷寒實體般撞了進來。
那不是單純的低溫,而是一種剝離生機的絕對嚴寒。
空氣本身就是億萬根無形的冰針,鉆心刺骨。
顧亦安呼出的一口氣,不再是白霧,而是在嘴邊凝結成無數細碎的冰渣,簌簌落下。
顧亦安抬起頭。
極夜的天空,不是預想中的墨黑。
而是一種能將人的視線與心神,一起吞噬的詭異靛藍。
地平線盡頭,一道幽綠色的光帶懸浮著。
它無聲地扭曲,舒展,變幻著無法言說的形態。
那是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在動的東西。
美麗。
卻沒有任何溫度。
營地前的空地上,已經提前準備好了接下來的載具。
一輛體型龐大的履帶式全地形車,停在最前方。
它的車身輪廓十分低矮,寬闊的履帶深深壓入雪地,顯得異常穩固。
在它旁邊,還停著五輛樣式獨特的雪地摩托。
每一輛都加裝了完全封閉的駕駛艙,以隔絕外界的酷寒。
德叔沒有廢話,只用手勢下達了命令。
五名雇傭兵立刻跨上雪地摩托,引擎的轟鳴聲,撕裂了凝固的空氣,率先沖入前方無盡的黑暗。
其余人登上了全地形車。
車廂內部空間寬敞,暖氣運行著,暫時隔絕了外界那剝奪生機的酷寒。
德叔舉起對講機,語氣冰冷而清晰。
“摩托分隊,拉開安全距離。進入磁區后,通訊隨時會中斷。”
“之后,用信號彈聯絡。”
車輛平穩地行駛在冰原上。
車輪碾過積雪的單調聲音,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四個小時后。
“滋……滋滋……”
對講機里,突然爆出一陣尖銳的雜音。
一個扭曲、斷續的聲音,在電流的嘶鳴中掙扎著傳來。
“……情況……停車……”
車輛猛地停下。
引擎的嗡鳴消失,死一樣的寂靜,瞬間灌滿了車廂。
顧亦安透過前方的擋風玻璃看去。
遠處的五盞車燈,不知何時已成“人”字形排列。
在那最前方的車燈下……
冰面上,有一大片紅,擋住去路。
一種極不協調的血紅色。
它就那么安靜地躺在雪白的冰原上。
最前方駕駛雪地摩托的雇傭兵,已經下了車。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用對講機報告。
只是那么直直地,一步一步,走向那片血色的冰面。
他的動作異常僵硬。
保持著一種詭異的、不變的速度,直直地走向那片血紅。
“別讓他過去!”
胡教授突然發出一聲嘶吼,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德叔沒有問為什么,他幾乎是本能地抓起對講機,厲聲命令。
“后退,不準靠近!”
但已經太晚了。
那雇傭兵已經走到了血色冰面的邊緣。
他抬起腳,踩了上去。
沒有掙扎,沒有呼喊。
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那個人,就像被紅色的顏料吞噬一樣。
消失在了那片血色冰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