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俄,泰米爾島。
北冰洋的寒風,像無形的砂紙,打磨著這片亙古的苔原。
低溫讓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在瞬間凝結成白色的冰晶。
這里是世界的盡頭,文明的邊緣。
一座戒備森嚴的軍用基地內,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溫暖如春,與窗外的極寒世界判若兩重。
德叔、金環、啞巴,三人呈三角之勢,分坐各處。
房間中央,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皮膚因常年戶外工作,而顯得黝黑干裂的中年男人。
他叫胡錚,國內頂尖的極地環境學教授,此刻他厚重鏡片后的雙眼,正死死地盯著地面上那個人。
顧亦安。
他盤膝而坐,掌心托著那卷烏黑的秀發。
雙目緊閉,神情肅穆,嘴唇翕動,念誦著古老的咒文。
這套流程,他已經駕輕就熟。
在眾人眼中,他是一位正在溝通天地、追溯因果的玄學大師。
施法前搖完畢,神念沉入掌心。
黑暗如期而至。
發絲中蘊含的羈絆,化作無數紛亂的彩色絲線。
其中一道纖細卻凝實的金色軌跡,清晰地指向冰原深處。
神念注入。
感官共享的剎那,并沒有預想中的畫面傳來。
眼前是一片純粹的、安寧的黑暗。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影像。
但皮膚的感覺,卻異常清晰。
一種溫暖。
不是火焰的炙烤,也不是陽光的暴曬,而是一種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的的舒適感。
平和,安詳,讓人幾乎要沉溺其中。
兩次感應,無論是之前那個鋒利的黑色三角碎片,還是現在這卷柔軟的頭發,結果都出奇的一致。
沒有視覺,沒有聽覺,只有這詭異的、令人沉溺的溫暖。
他的腦海中,結論瞬間彈出。
這不是睡覺。
這更像是一種深度的休眠。
是生命為了對抗極端環境,而主動進入的最低能耗維持狀態。
二十秒,神念果斷抽離。
顧亦安緩緩睜開眼,臉上恰到好處地顯露出一絲疲憊。
他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起身,走到墻邊那張巨大的北極圈地圖前。
地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各種科考站、地質標記和等高線。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滑動,越過那些人類已經踏足的彩色區域。
最終,落在一片代表著未知、與禁忌的純白之上。
一個點。
一個在地圖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卻代表著絕對禁忌的點。
“在這里。”
顧亦安的聲音,帶著施法過后的虛弱感,卻異常堅定。
胡錚教授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扶住幾乎要滑落的眼鏡,視線死死釘在顧亦安手指的位置。
當他看清那個位置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可能!”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恐懼,而變得尖利。
“經度深淵!這絕對不可能!”
德叔、金環、啞巴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胡錚。
胡錚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指著地圖上的那個點。
“經度深淵……在物理定義上,這個點根本就不該存在!”
“那是所有經度的理論匯集點,一個空間悖論。”
“它沒有固定坐標,因為它同時是所有經度。”
“你無法確定去往那里的方向,因為它本身就包含了所有方向。”
胡錚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
“但空間錯亂還不是最可怕的……那里,還匯集了全球所有時區變更線!”
“時間在那個點失去了線性!它不是某個確切的時刻,而是任意時間。”
“上一秒和下一秒,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日期!”
“雖然那里衛星遙感顯示,其深處,存在未知的熱源,但地表溫度常年低于零下七十度”
“別說人了,根據我們研究所的模擬推演。”
“在那種極端的環境下,連最頑強的嗜極細菌,都無法存活!”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科學家的絕對自信。
“你一定是搞錯了!那里從未有人類踏足,那里是生命的禁區!”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顧亦安,等待他的解釋。
顧亦安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他的目光,掃過情緒激動的胡錚,那眼神里沒有輕蔑,只有一種看待夏蟲不可語冰的淡然。
“天眼所見,即為真實。”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房間的空氣都沉重下來。
“天眼門,從不出錯。”
“我們要找的那兩個人,就在那里。”
“而且,他們都活著。”
“你……”
胡錚被他這種神棍般的篤定,氣得說不出話來,臉漲得通紅。
“你這是唯心主義!是偽科學!是拿人命開玩笑!”
德叔一直沒有說話。
他背著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那張狐貍般的笑臉,此刻被燈光映照得晦暗不明。
胡錚的科學論斷,他聽進去了。
顧亦安的玄學結論,他同樣記在心里。
片刻后,他停下腳步,目光看向胡錚,臉上重新浮現出那抹和善的笑容。
“胡教授,既然人類從未到達過那里……”
他頓了頓,笑意更濃。
“那我們,就去做第一批進入那里的人。”
胡錚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他看著德叔,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范總監,這不是救援,這是去送死!”
“我不同意!我絕不參與這種瘋狂的計劃!”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咬著牙說道:
“我退出!之前創界資助我們研究所的所有經費,我會想辦法還上!我不干了!”
“退出?”
德叔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胡錚面前,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領。
動作輕柔,像是關懷備至的長輩。
“胡教授,你為創界服務了十五年,應該很清楚……”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胡錚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創界,從來沒有退出這個選項。”
“你以為,今天你走出這個門,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德叔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倒映著胡錚寫滿恐懼的臉。
無盡的恐懼從腳底升起,瞬間吞噬了他全身。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科學家的風骨,在絕對的死亡威脅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
最終,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地垂下頭。
“好……”
一個字,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無盡的絕望。
“那就……試一次吧。”
..........
三天后。
基地的簡易機場上,一架伊爾-76運輸機,螺旋槳攪動著寒風,發出沉悶的轟鳴。
二十名全副武裝的男人,正列隊從機艙內魚貫而出。
他們不是軍人。
他們身上沒有屬于軍隊的紀律感,只有一股野獸般的桀驁。
大部分是白人,高大的身軀,裹在厚重的戰術裝備里,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傷疤和紋身。
人群中,還有三名黑人,肌肉虬結,眼神警惕。
這是一群亡命徒。
是德叔用重金,從世界各地招募來的專業炮灰,每一個都有著豐富的極地生存和作戰經驗。
顧亦安站在遠處,默默觀察著這群人。
他們的裝備極其精良,從GPNVG-18四目夜視儀,到定制的極地迷彩作戰服,無一不是頂級貨色。
但他們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的麻木。
為錢賣命的人,不會在乎任務的目標是什么。
這正是德叔需要的。
“這是你的裝備。”
金環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一個碩大的背包,被扔了過來。
顧亦安接住,掂了掂,分量不輕。
打開背包,里面是一整套頂級的專業極地裝備,從防寒服到登山靴,一應俱全。
他的目光在裝備中一掃,落在一個小盒子上。
里面竟是十支雷神能量膠。
這倒是意外之喜。
為了避免引起德叔不必要的懷疑,他這次并未攜帶這種東西。
沒想到居然會配發。
這十支能量膠,來得正是時候。
人員集結完畢,所有人被帶到了一間寬敞的會議室。
胡錚教授站在投影幕布前,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恢復了學者的專注。
他別無選擇。
唯一的活路,就是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帶著這群瘋子完成任務,然后活下來。
“Gentlemen, liSten Up!”
胡錚清了清嗓子,用流利的英語開始了培訓。
“先生們,請注意!”
顧亦安雖然不精通英語,但連蒙帶猜,也能聽懂大概。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人類從未踏足的絕境。”
“所有現代科技,在那里都將成為一堆廢鐵。”
他切換投影,屏幕上出現一張地球磁力線的動態圖。
“北極是地球的磁極之一,太陽風暴引發的磁暴,在這里異常劇烈。”
“它會形成磁暴絞索,所有GPS、慣性導航系統,都會被高強度帶電粒子流,徹底癱瘓,或者永久性損壞。”
“這意味著,我們唯一的指引,就是最原始的星象,和這位……顧大師。”
他說到“顧大師”時,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嘲諷。
他又切換了一張圖,上面是一架機翼結滿厚冰的飛機模型。
“極地高空,存在大量過冷水滴和冰晶。”
“飛機一旦進入這種瞬時深度凍結云團,機翼和機身,會在幾秒鐘內積聚數噸重的冰殼,這遠遠超過任何除冰系統的能力。”
“唯一的下場,就是飛行性能歸零,像一塊石頭一樣直線墜落。”
“所以,飛機只能將我們送到安全距離之外,剩下的路,要靠我們自己走。”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只有胡錚的聲音在回響。
那些平日里桀驁不馴的雇傭兵,此刻也收起了臉上的輕慢。
他們是亡命徒,不是傻子。
面對這種來自大自然的、無法抵抗的偉力,再強悍的個體,也顯得無比渺小。
胡錚繼續講解著極地生存的各種注意事項。
如何搭建庇護所,如何分配體力,如何應對突發的暴風雪,甚至……如何上廁所。
“在零下幾十度的環境里,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會在瞬間凍傷。”
“所以,盡量使用裝備里的尿瓶,解決問題。”
話音剛落,一個坐在前排,留著絡腮大胡子的白人雇傭兵,突然舉起了手里的一個塑料瓶子,沖著不遠處的金環吹了個口哨。
“教授,那這位美女呢?”
“她一蹲下,那漂亮的屁股,不就凍在地上了嗎?”
他那粗俗的比喻,引得周圍的雇傭兵,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這群在生死線上打滾的男人,唯一的樂趣,就是這種葷腥不忌的玩笑。
“QUiet!”
胡錚猛地一拍桌子,鏡片后的眼睛,噴出怒火。
“如果你們還想活著回來,就把那些齷齪的念頭收起來!”
“在這里,一個最微小的失誤,都足以致命!”
雇傭兵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金環坐在角落里,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那個大胡子一眼。
但顧亦安卻清晰地捕捉到,在她低頭整理手套的瞬間,那雙嫵媚的桃花眼里,一道冰冷的殺意。
一閃即逝。
冰冷,無情。
顧亦安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里已經給那個大胡子判了死刑。
這個女人,動了殺心。
培訓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
當胡錚宣布結束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德叔站起身,拍了拍手。
“各位辛苦了。基地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補充體力。”
“吃完這頓飯,我們就出發。”
他臉上掛著萬年不變的笑容,好像即將開始的,不是一場九死一生的遠征,而是一次輕松的郊游。
眾人陸續起身,走向基地的餐廳。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詭異寧靜。
顧亦安跟在啞巴身后,心中一片冰冷。
這頓飯,將是很多人的最后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