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走到門口,拉開門,“我如果以資方的身份坐他對面,他會下意識地產生防備,畢竟他也是有投你的想法,我們是潛在的競爭對手。不如做一個安靜的觀察者,反而能看到更多東西。”
還有半句話夏冬沒說。
扮豬吃老虎,總是更穩妥些。
王興看了夏冬一眼,眼神復雜。
這個年輕人,有時候狂得沒邊,敢說要拿六成股份;有時候又謹慎得過分,連個名頭都要藏著掖著。
“行,聽你的。”王興點頭,“那你就委屈一下,當我的跟班。”
“榮幸之至。”夏冬笑道。
……
見面地點約在一家茶館。
這很符合2008年互聯網圈子的調性,咖啡館顯得太小資,飯局太油膩,茶館正好,清凈,適合談事。
夏冬和王興到的時候,雷布斯還沒來。
兩人在包廂里坐下,服務員上了壺普洱,和幾盤中式點心。
夏冬選了個角落的位置,背靠著墻,回想著雷布斯此時的境遇。
這個時候的雷布斯,應該是一生中最糾結,但也最敏銳的時候。他手里有錢,有閑,更有想要證明自己不僅僅是“金山雷布斯”的野心。
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淡藍色襯衫、卡其色休閑褲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夏冬下意識地抬頭。
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活的雷布斯。
第一反應是:頭發真多。
2008年的雷布斯,還沒有后來那種“Are yOU OK”的滑稽感,雖然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但整體精氣神很足。臉頰甚至還有點肉,笑起來眼角的皺紋也不深。
“王總,久等了。”
雷布斯一進門就笑著伸出手,聲音帶著標志性的湖北普通話口音,聽起來很親切。
“雷總客氣了,我們也剛到。”
王興站起來,有些拘謹地握了握手。
此時的王興,雖然是連續創業者,但在早已名滿天下的雷布斯面前,還是顯得有些稚嫩,像個書生。
雷布斯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角落里的夏冬身上。
“這位是?”
王興咳嗽了一聲,按照之前的劇本介紹道:“這是小夏,我們團隊的技術骨干,今天帶他來聽聽雷總的教誨。”
夏冬連忙站起來,做出一副剛出校門不久的程序員特有的靦腆模樣,微微鞠了一躬:“雷總好,叫我小夏就行。”
雷布斯打量了夏冬一眼。
很年輕,眼神很清澈。
雷布斯笑了笑,主動伸出手:“你好小夏,坐,別拘束。今天就是隨便聊聊。”
夏冬握住雷布斯的手。
干燥,有力,掌心有點繭子。
這是一個長期在一線敲代碼、改文檔的人才有的手。
“謝謝雷總。”夏冬收回手,乖巧地坐回角落,拿起茶杯,做好了當背景板的準備。
雷布斯坐定,抿了一口茶,眼神瞬間切換到了工作模式。
“王總,飯否最近的數據我看過,很有意思。”
雷布斯開門見山,“推特這種模式,在國內能不能做成,關鍵看運營和早期的種子用戶。我覺得你這個切入點很好,所以今天約你出來,是想聊聊融資的事。”
王興扶了扶眼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夏冬。
夏冬正低著頭,假裝在看茶杯里的茶葉。
王興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按照來之前,兩個人商量好的說辭開口道。
“雷總,實在不好意思。”
王興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晰,“關于融資的事情……其實今天下午,我已經和一位投資人敲定了。”
包廂里的空氣凝固了一秒。
雷布斯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并沒有消失,只是眼神微微閃動了一下。
換做一般的投資人,聽到這話可能已經變臉了,或者是質問為什么還要浪費時間出來見面。
但雷布斯沒有,他叫王興出來,本來就想要聊聊,雖然最重要的目的是投資,第二目的也是聊天。
這段時間他有些迷茫,所以喜歡和各種各樣的人聊天,希望通過別人的話,給自己后續的方向做一些啟發。
雷布斯是輕輕放下茶杯,身體往后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那是好事啊。”
雷布斯笑得很真誠,那種真誠讓你感覺不到一絲虛偽,“做企業嘛,糧草先行。能這么快拿到錢,說明王總的項目確實搶手。恭喜恭喜。”
王興松了口氣,“謝謝雷總理解。”
“不過……”
雷布斯話鋒一轉,目光炯炯地看著王興,“合同簽了嗎?”
王興一愣,搖搖頭:“還沒,只是口頭協議,草簽了意向書,正式合同還在走流程。”
“那說明我還是有一點機會的嘛。”
雷布斯半開玩笑地說道,“只要沒蓋章,一切皆有可能。就算這次合作不成,我也想聽聽,對方給了什么條件,能讓你王總這么快就下定決心。”
這就是大佬的格局。
買賣不成仁義在,而且還能順便刺探一下行情。
夏冬在旁邊聽得暗暗點頭。
這就是雷布斯厲害的地方,他永遠不會把路走死,而且有著極強的好奇心。他不是在生氣被截胡,而是在好奇——是誰截了胡?憑什么截胡?
王興有些為難。
他不太擅長撒謊,也不太擅長這種商業上的極限拉扯。
雷布斯看出了王興的猶豫,笑著擺擺手:“如果不方便透露具體的投資人信息,沒關系。我就是好奇,對方給飯否估了多少?”
這也是一種試探。
通過估值,就能推算出對方的量級和誠意。
王興又偷偷瞄了一眼夏冬。
夏冬正在用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一下,兩下。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可以說一部分,但別全說。
王興心里有了底,轉頭對雷布斯說道:“雷總也是行家,這沒什么不能說的。對方給了飯否九千萬的估值。”
“九千萬?”
雷布斯眉毛微微一挑。
他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點了點,大腦飛速運轉。
2008年,飯否雖然有名氣,但盈利模式模糊,用戶量級還沒到爆發期。九千萬人民幣的估值,不算低,甚至可以說是個很不錯的價格,但也絕對沒有高到離譜的程度。
如果是雷布斯自己投,他可能會給到八千萬到九千萬之間。
對方給九千萬,溢價了,但不多。
“這個價格……”
雷布斯若有所思地看著王興,“很公道。但恕我直言,王總,單純九千萬的估值,應該不足以讓你這么快就拒絕其他可能。畢竟飯否現在是熱門標的,多聊幾家,說不定能有人出到一個億。”
雷布斯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像是一把手術刀,想要剖開王興的心理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