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的規(guī)矩教導已進行半月有余。
三十五名秀女中,有人脫穎而出,有人泯然眾人。李知微憑借沉穩(wěn)的儀態(tài)和恰到好處的才情,隱隱成為這批秀女中的佼佼者。
馮婉瑜雖性子潑辣,但勝在容貌嬌艷、家世顯赫,也備受關(guān)注。
而陸野墨的表妹林清漪,則像一抹極淡的影子。
她總是獨來獨往,不參與秀女間的小聚閑談,也不刻意表現(xiàn)自己。
教導嬤嬤授課時,她靜靜聽著;練習禮儀時,她一絲不茍;閑暇時,她便坐在角落看書,或是望著庭院發(fā)呆。
那張清冷的面容上,很少有表情波動。秀女們私下議論,說她“孤高”“不合群”,她也不在意,依舊按部就班。
這日午后,教導嬤嬤放了半日假,讓秀女們自行歇息。
林清漪沒有回房,而是獨自在儲秀宮后院的小花園里散步。
時值初夏,園中花草繁茂,蟬鳴陣陣。她走到一株老槐樹下,忽然聽見幾聲細弱的貓叫。
“喵…喵…”
聲音是從假山后傳來的。
林清漪腳步微頓,側(cè)耳細聽。那貓叫聲細軟,帶著幾分怯生生的意味。她不知想到什么,心中一動,轉(zhuǎn)身對不遠處的貼身丫鬟低語了幾句。
丫鬟點頭,匆匆離去。
不多時,丫鬟回來,手中捧著一個巴掌大的青瓷小罐。林清漪接過,打開蓋子,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氣飄散出來。
她用手指蘸了些罐中乳白色的藥膏,輕輕涂抹在自己的手腕內(nèi)側(cè)、脖頸處。那藥膏觸膚微涼,很快滲入皮膚,只留下一層若有若無的清香。
做完這些,她重新蓋上蓋子,將小罐遞給丫鬟:“收好,莫讓人看見。”
“是。”丫鬟小心接過,藏入袖中。
林清漪走到假山旁,蹲下身,伸出手腕,輕聲喚道:“小貓…過來…”
不過片刻,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假山后探出頭來。
正是雪團。
它歪著頭,藍寶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林清漪。林清漪也不急,只是將手腕又往前遞了遞。
雪團抽了抽鼻子,似乎被那藥膏的香氣吸引,遲疑著,一步步走近。
終于,它伸出小爪子,搭在林清漪的手腕上,又湊近嗅了嗅。
林清漪唇角微揚,伸手輕輕撫摸它的背毛。雪團起初有些抗拒,但很快在那藥膏的安撫下,放松下來,甚至主動蹭了蹭她的手心。
“乖。”林清漪將它抱入懷中,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懷中的貓兒。
雪團在她懷里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
翊坤宮。
沈莞午睡醒來,照例喚雪團,卻不見那白色的小身影。
“雪團呢?”她問云珠。
云珠忙道:“奴婢方才還見它在庭院里撲蝴蝶,許是跑哪兒玩去了。奴婢這就去找。”
徐嬤嬤也帶著幾個宮女四處尋找。可找遍了翊坤宮每個角落,都不見雪團的蹤影。
“娘娘,”一個守門的小宮女怯生生地稟報,“奴婢…奴婢方才好像看見雪團往儲秀宮的方向跑了…”
沈莞眉頭微蹙。
儲秀宮…
那里如今住著選秀的秀女,正是一灘渾水。
“娘娘,老奴帶人去儲秀宮找。”徐嬤嬤道。
沈莞卻站起身:“本宮親自去。”
“娘娘,”徐嬤嬤遲疑,“儲秀宮如今人多眼雜,您去恐怕…”
“躲不掉的。”沈莞輕嘆一聲,“走吧。”
她換了身簡單的常服,只帶了云珠、徐嬤嬤和兩個宮女,往儲秀宮去。
乾清宮。
蕭徹正在批閱奏折,趙德勝匆匆進來,壓低聲音:“陛下,翊坤宮那邊傳來消息,說雪團跑丟了,好像…跑去了儲秀宮。”
蕭徹手中朱筆一頓,抬眸:“阿愿呢?”
“宸皇貴妃娘娘…親自去儲秀宮找了。”
蕭徹眉頭一皺,放下朱筆站起身:“擺駕儲秀宮。”
“是!”
儲秀宮外,兩撥人正好在宮門前遇上。
沈莞見蕭徹從御輦上下來,微微一怔,隨即斂衽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蕭徹快步上前扶起她:“阿愿怎么來了?”
“雪團跑丟了,聽說來了儲秀宮,臣妾有些著急,便來找找。”沈莞輕聲道,“陛下怎么…”
“朕聽說此事,也過來看看。”蕭徹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走吧,一起進去。”
二人剛踏進宮門,便聽見庭院深處傳來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似是在對誰說話。
“乖,別亂動…不要害怕…”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溫柔。
蕭徹與沈莞對視一眼,循聲走去。
繞過一處假山,便見槐樹下,一個穿著淡青色襦裙的少女坐在石凳上,懷中抱著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兒。
正是雪團。
少女側(cè)著臉,垂眸看著懷中的貓,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它的背毛。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了層柔光。
側(cè)臉的弧度優(yōu)美,肌膚瑩白,長睫微垂,確實有幾分清冷孤傲的美。
沈莞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她認得這個女子。
陸野墨的表妹,林清漪。
上次姑母的賞花宴,她見過她。
這女子確有幾分姿色。有種獨特的清冷氣質(zhì),像山澗幽蘭,靜靜綻放。只是同上次相比直覺給她有些許不同。
用雪團作筏子…
沈莞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很快又掩去。
蕭徹也看到了這一幕,眉頭蹙起。
趙德勝察言觀色,立刻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陛下駕到!宸皇貴妃娘娘駕到!”
那少女身子一僵,猛地抬頭。
看到不遠處的皇帝和皇貴妃,她臉上閃過一絲震驚,慌忙放下懷中的貓,起身跪地:“奴婢林清漪,參見陛下,參見皇貴妃娘娘。陛下萬歲,娘娘千歲。”
雪團被放下,茫然地“喵”了一聲,卻沒有立刻跑開,反而在她腳邊轉(zhuǎn)了兩圈。
蕭徹沒有喊她起身。
沈莞看著跪在地上的林清漪,又看看她腳邊的雪團,眼中神色復雜。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聲音溫柔:“這位姑娘,您好。你懷里的貓…是我的。”
她頓了頓,語氣依舊溫和:“謝謝你撿到它。可以把它給我嗎?”
說著,她伸出手,要去抱雪團。
林清漪跪在那里,垂著頭,沒有動。
蕭徹眉頭一緊。
趙德勝福至心靈,立刻對身后的徒弟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jiān)機靈,快步上前,搶在沈莞之前將雪團抱了起來。
“娘娘,”趙德勝躬身道,“貓兒頑皮,仔細傷了您。讓奴才們抱著吧。”
沈莞伸出的手頓在半空,隨即收回,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也好。”
蕭徹這才開口:“起身吧。”
“謝陛下。”林清漪緩緩起身,依舊垂著頭,不敢直視圣顏。
蕭徹卻沒有再看她,只對沈莞道:“走吧。”
沈莞看了看林清漪,又看了看被小太監(jiān)抱著的雪團,眼中閃過一絲歉意,輕聲道:“姑娘,謝謝你照顧雪團。打擾了。”
林清漪依舊垂著頭:“娘娘言重了。”
蕭徹不再停留,牽著沈莞的手,轉(zhuǎn)身離去。
全然不顧身后嘴唇發(fā)白、神色復雜的林清漪,也不顧那些聞聲趕來、卻只來得及看見皇帝和皇貴妃背影的秀女們。
回翊坤宮的路上,蕭徹一直握著沈莞的手。
走到半途,他忽然開口:“雪團朕先帶回去。”
沈莞一怔:“陛下?”
“它在外面跑了會,又在儲秀宮待了許久,朕讓太醫(yī)檢查一下,看可有受傷或染病。”蕭徹語氣平靜,“檢查完了,再給你送回來。”
沈莞點點頭:“也好。謝陛下。”
蕭徹看著她乖巧的模樣,心中那點不快散了些,溫聲道:“你先回宮歇著,朕晚些去看你。”
“是。”
蕭徹目送沈莞進了翊坤宮,才轉(zhuǎn)身往乾清宮去。
回到乾清宮,他立刻命太醫(yī)來為雪團檢查。
太醫(yī)仔細檢查后,躬身稟報:“陛下,貓兒身體無礙,只是…似乎接觸過某種草藥。那草藥氣味特殊,對貓兒有安撫之效,會讓貓兒對其產(chǎn)生依賴親近之感。”
蕭徹眸光一沉:“什么草藥?”
“像是…隴西一帶特產(chǎn)的‘安神草’。此草曬干磨粉,混以蜂蜜,涂抹于身,可散發(fā)特殊香氣。貓兒嗅覺靈敏,會被此香氣吸引,產(chǎn)生親近之意。”太醫(yī)頓了頓,“只是…此草用得多了,會令貓兒漸漸上癮,離不開涂抹之人。”
殿內(nèi)一時寂靜。
蕭徹看著蜷在軟墊上的雪團,眼神越來越冷。
“退下吧。”他聲音平靜,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太醫(yī)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趙德勝小心翼翼地上前:“陛下…”
“帶下去,”蕭徹淡淡道,“好好清洗。用皂角,洗三四遍。被別的女人抱過的貓,臟了,別弄臟了阿愿。”
趙德勝心頭一凜:“是。”
他正要抱起雪團,蕭徹又開口:“等等。”
趙德勝停下。
蕭徹閉上眼,腦中閃過關(guān)于那女子的記憶。
陸野墨的表妹…
那個從隴西來的孤女。
“朕想起來了,”他緩緩睜眼,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她是陸野墨的表妹,林清漪。”
趙德勝垂首:“是。”
“清冷孤傲?”蕭徹輕笑,“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
他頓了頓,聲音轉(zhuǎn)冷:“選秀結(jié)束后,讓她回家吧。朕看她可不適合呆在宮中”
“是。”趙德勝應(yīng)下,心中為林清漪默哀。
什么清冷孤傲,又當又立。
有本事別耍手段啊。
陛下眼里只有娘娘,看吧,拍到了老虎屁股了吧。
當晚,蕭徹親自將雪團送回翊坤宮。
沈莞正在內(nèi)室看書,聽聞皇帝來了,忙起身相迎。
蕭徹抱著雪團進來,見她穿著件月白色薄綢寢衣,外頭只罩了件同色紗衣,烏發(fā)披散,素面朝天,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阿愿。”他將雪團遞給她。
沈莞接過,雪團回到主人懷里,頓時親熱得不行,用小腦袋蹭著她的臉頰,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
“雪團…”沈莞笑著躲閃,卻不小心動作大了些,寢衣的領(lǐng)口滑落肩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膚。
她臉一紅,慌忙去拉衣裳。可雪團巴著她不放,她一手抱貓,一手整理衣裳,手忙腳亂。
蕭徹看著她羞紅的側(cè)臉,喉結(jié)微動,上前一步,伸手替她將滑落的衣領(lǐng)拉好。
他的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肌膚,觸感溫熱。
沈莞身子一顫,耳根更紅,小女孩家的低著頭不敢看他:“臣妾…失儀了。”
蕭徹看著她這副羞澀的模樣,心中那股壓抑已久的渴望又翻涌起來。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退后一步,聲音有些沙啞:“雪團已洗干凈了,太醫(yī)也說無事。你…好生歇著,朕…還有事。”
說罷,不等沈莞回應(yīng),便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沈莞抱著雪團,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良久,才輕嘆一聲。
她低頭看著懷中的貓兒,指尖點了點它的腦袋:“讓你亂跑,去別人懷里,被別人抱。”
語氣嗔怪,唇角卻微微上揚。
那笑容很淡,帶著幾分了然,幾分狡黠。
雪團“喵”了一聲,無辜地眨著藍眼睛。
沈莞將它抱緊了些,走到窗邊,望向乾清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