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翊坤宮內室。
沈莞醒來時,只覺得小腹墜脹,渾身憊懶。她皺了皺眉,翻了個身,想再睡會兒,卻感覺到身下異樣的濡濕。
她怔了怔,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云珠…”她輕聲喚道。
守在外間的云珠聞聲進來:“娘娘,您醒了?”
沈莞臉色微白,聲音有些發緊:“去…去請徐嬤嬤來。”
云珠見她神色不對,不敢多問,忙去喚了徐嬤嬤。
徐嬤嬤匆匆進來,聽沈莞低聲說了幾句,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娘娘別怕,這是好事。”
她轉身吩咐云珠:“去取月事帶和干凈的衣裳來,再讓小廚房熬些紅糖姜茶。”
又對沈莞溫聲道:“娘娘這是長大了,是大姑娘了。這是女子的必經之事,不必害羞。”
沈莞點點頭,耳根卻悄悄紅了。
雖是女子必經之事,可到底…有些羞人。
宮人們很快備齊了東西。沈莞在云珠和徐嬤嬤的服侍下,換了干凈衣裳,墊上月事帶。小腹的墜痛讓她微微蹙眉,徐嬤嬤見狀,忙扶她到床上躺下。
“娘娘第一次來,身子難免不適。這幾日要好生歇著,莫要勞累,莫要碰涼水。”徐嬤嬤一邊為她掖好被角,一邊囑咐,“奴婢這就去太醫院,請醫女來為娘娘診脈,開些溫補調理的方子。”
“不必驚動太醫院。”沈莞搖頭,“本宮歇歇就好。”
“這怎么行?”徐嬤嬤堅持,“娘娘如今是皇貴妃,身子金貴,半點馬虎不得。”
沈莞拗不過她,只得應了。
徐嬤嬤去后,沈莞躺在床上,望著帳頂。小腹的疼痛一陣陣傳來,雖不算劇烈,卻讓人渾身無力,心情也莫名低落。
她想起母親若在世,此刻定會溫柔地抱著她,告訴她女子的秘密。
想起姑母說,女子來了葵水,便是可以嫁人生子了…
嫁人…
生子…
沈莞臉又紅了。
她如今已是皇貴妃,名義上是阿兄的女人。
可他們之間…
她閉上眼,不再想。
乾清宮。
蕭徹處理完上午的政務,看著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自那日雨夜后,他已多日沒去翊坤宮了。
不是不想。
而是…找不到合適的由頭。
總不能次次都靠趙德勝安排宮女嚼舌根,也不能次次都恰好路過。
他需要個更自然的理由。
“陛下,”趙德勝小心翼翼地開口,“午膳時辰到了。陛下是在乾清宮用,還是…”
蕭徹抬眼:“翊坤宮那邊…今日如何?”
趙德勝會意,忙道:“老奴剛得了消息,說宸皇貴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適,一直臥床歇著。”
“不適?”蕭徹眉頭一皺,“怎么回事?可有請太醫?”
“聽說只是憊懶,傳了醫女。”趙德勝道,“許是春困,娘娘年輕貪睡也是有的。”
蕭徹卻坐不住了。
阿愿雖愛睡懶覺,卻從未大白日一直臥床。
莫不是…病了?
“擺駕翊坤宮。”他站起身,“朕去看看。”
“是。”
翊坤宮。
宮人們見皇帝突然駕臨,慌忙跪地行禮。蕭徹擺手示意不必通報,徑直往內殿走去。
走到內室門外,卻發現門緊閉著,竟無一個宮人守著。
蕭徹眉頭蹙得更緊。
趙德勝正要揚聲通傳,卻被他抬手制止。
他輕輕推開門。
內室里,帳幔低垂,光影昏暗。拔步床上,沈莞側身躺著,錦被蓋到肩頭,只露出一張小臉。
她閉著眼,眉心微蹙,臉色有些蒼白。許是睡夢中不舒服,紅唇被咬出淺淺的齒痕。
蕭徹心頭一緊。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伸手,輕輕探了探她的額頭。
不燙。
可她的臉色…
“阿愿。”他低聲喚道,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沈莞其實并未睡著。
從他推門進來,到他走近床邊,她都知道。
可她沒有睜眼。
她感覺到他的手探上額頭,感覺到他溫熱的掌心,感覺到他喚她時的擔憂…
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阿兄…
是真的在意她。
“阿愿。”蕭徹又喚了一聲,見她依舊不醒,心中擔憂更甚,輕輕搖了搖她的肩。
沈莞這才悠悠轉醒。
她睜開眼,眼中帶著剛睡醒的迷茫,還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汽,像清晨荷葉上的露珠。
“阿兄…”她聲音軟糯,帶著鼻音。
蕭徹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都揪起來了。
“阿愿,你怎么了?”他俯身,仔細看著她蒼白的臉,“哪里不舒服?為何白日臥床?宮人呢?怎么一個都不在?!”
他的聲音一句比一句急,到最后,已帶了怒意。
沈莞微微搖頭,想說什么,可小腹又是一陣墜痛,讓她忍不住蹙眉輕嘶。
蕭徹見狀,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朝外厲聲道:“趙德勝!”
趙德勝慌忙進來:“陛下?”
“將翊坤宮所有宮人,都給朕拖出去,各打三十大板!”蕭徹臉色鐵青,“主子身子不適,他們竟敢擅離職守,如此怠慢,留他們何用?!”
“陛下息怒!”趙德勝嚇得跪地。
“阿兄!”沈莞也急了,掙扎著坐起身,伸手抓住蕭徹的衣袖,“不關他們的事…是阿愿…是阿愿讓他們退下的…”
她的手冰涼,觸在蕭徹手腕上,讓他心頭一震。
他低頭,看著她抓著自己衣袖的手。那手指纖白,因為用力,指節微微泛白。
再抬眼,對上她羞紅的臉。
沈莞咬著唇,聲音細如蚊蚋:“阿愿…只是有點肚子痛,不想讓人守著,就讓他們都退下了…”
“肚子痛?”蕭徹眉頭緊鎖,“為何肚子痛?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還是著涼了?”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觸手冰涼,更添擔憂:“趙德勝,去請太醫!立刻!”
“是!”趙德勝連滾爬爬地出去。
“阿兄,不必…”沈莞想阻止,可蕭徹已重新坐下,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試圖溫暖她。
“阿愿別怕,”他溫聲道,“太醫很快就來。有阿兄在,不會讓你有事。”
沈莞看著他擔憂的眼神,心中既暖又羞。
這…這讓她如何說出口?
她低下頭,耳根紅得能滴血。
蕭徹見她這般,以為她疼得厲害,更是心疼,伸手想撫她的臉:“很疼嗎?告訴阿兄…”
沈莞卻猛地往后一縮,整個人躲進了被子里,連頭都蒙住了。
蕭徹一怔。
“阿愿?”
被子里傳來悶悶的聲音:“阿兄…你…你先出去…”
“出去?”蕭徹不解,“你身子不適,阿兄怎能出去?”
“我…我真的沒事…”沈莞的聲音帶著哭腔,“阿兄求你了…你先出去…”
蕭徹看著她蜷縮在被子里的一團,心中又是擔憂又是無奈。
他伸手,想拉開被子:“阿愿,聽話,讓阿兄看看你…”
“不要!”沈莞死死拽著被子,聲音更急了,“阿兄…是…是阿愿來葵水了!”
最后幾個字,她說得極快,極輕。
可蕭徹聽清了。
他整個人僵在那里。
葵水…
女子…
他腦中轟的一聲,臉也紅了。
殿內陷入詭異的寂靜。
被子里,沈莞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被子外,蕭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
良久,蕭徹才輕咳一聲,聲音有些不自然:“原…原來如此。”
他頓了頓,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些:“那…那你可還疼?要不要…喝些熱水?”
沈莞在被子里悶聲道:“徐嬤嬤已經熬了紅糖姜茶…”
“哦…好。”蕭徹點頭,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從前在宮中,雖知女子有月事,可從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是帝王,是男子,后宮之事,自有太后、嬤嬤們打理。
可如今…
是他的阿愿。
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既擔心她身子不適,又尷尬于此事不便多問。
“阿兄…”被子里,沈莞小聲開口,“太醫…太醫還要來嗎?”
蕭徹這才想起,趙德勝已經去請太醫了。
“要來的。”他定了定神,“雖說是…是女子常事,但讓太醫診脈,開些溫補調理的方子,總是好的。阿愿你第一次…總要仔細些。”
他說得盡量自然,可耳根的紅暈卻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沈莞在被子里聽著,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暖意。
阿兄…
是真的關心她。
連這種女子私密之事,他雖尷尬,卻依舊惦記著她的身體。
“那…那阿兄先出去…”她小聲道,“等阿愿收拾好了…再…”
“好。”蕭徹起身,走到外間。
他站在窗前,望著庭院中的玉蘭樹,腦中卻是一片混亂。
阿愿來葵水了…
這意味著,她真正長大了。
是個大姑娘了。
可以…
蕭徹閉上眼,壓下心中翻涌的念頭。
不行。
不能想。
她還小,她還不懂…
可心底深處,那股壓抑已久的渴望,卻如野草般瘋長。
太醫很快來了。
是太醫院最擅婦科的劉太醫,已年過六旬,須發皆白。他進來后,先向蕭徹行禮,然后隔著紗幔為沈莞診脈。
診畢,劉太醫躬身道:“陛下放心,娘娘身子并無大礙。只是初次來潮,氣血略虛,加上有些宮寒,才會腹痛。臣開些溫經散寒、補氣養血的方子,娘娘按時服用,注意保暖休息,幾日便好。”
蕭徹點頭:“有勞劉太醫。”
“臣分內之事。”劉太醫寫了方子,恭敬退下。
待太醫離去,宮人也熬好了藥。
沈莞已經起身,換了身干凈衣裳,坐在床邊。臉色雖還有些蒼白,精神卻好了些。
蕭徹端著藥碗進來,見她坐著,忙道:“怎么起來了?快躺下歇著。”
“阿兄,阿愿沒那么嬌氣。”沈莞輕聲道,接過藥碗,“謝謝阿兄。”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藥,眉頭微蹙,顯然藥很苦。
蕭徹看著,心中又是一軟。
“阿愿,”他等她喝完藥,才緩緩開口,“你…長大了。”
沈莞手一頓,抬眸看他。
蕭徹看著她清澈的眼眸,聲音溫和:“是大姑娘了。往后…要更懂得照顧自己。”
沈莞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輕聲道:“阿兄,阿愿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又很快掩去,只余下羞怯:“所以…往后阿兄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意進阿愿的內室。”
蕭徹一怔。
現在連內室都進不來了?
他看著沈莞羞紅的臉,看著她低垂的眉眼,心中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是失落,是…悵然。
她說的對。
她長大了,是大姑娘了。
男女有別,便是兄妹,也該避嫌。
更何況…
他們名義上是夫妻,實則…
“阿愿說得對。”蕭徹垂下眼,掩去眸中深色,“是阿兄疏忽了。往后…阿兄會注意分寸。”
他說得平靜,可沈莞聽出了他聲音里那一絲不易察覺的黯啞。
她心中微動。
阿兄…
她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
蕭徹已恢復如常,只溫聲道:“你好好歇著,朕…先回去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阿兄慢走。”沈莞乖巧點頭。
蕭徹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走到殿門時,他腳步微頓,回頭望去。
沈莞坐在床邊,窗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了層柔光。她低著頭,側臉的弧度優美,長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安靜,美好。
像一朵初綻的玉蘭。
蕭徹握緊拳,強迫自己轉身離開。
不能再看了。
再看下去…
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
蕭徹走后,沈莞重新躺回床上。
小腹依舊墜痛,可她的心,卻比方才平靜了許多。
她想起阿兄剛才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擔憂,有關切,有尷尬…
還有一絲,她從前未曾注意到的…
占有欲。
是的,占有欲。
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可那一閃而過的黯啞,那一瞬間的怔忡,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他…
是真的喜歡她。
不是兄長對妹妹的喜歡。
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沈莞閉上眼,唇角微微揚起。
既然明白了…
那便,好好適應這份喜歡吧。
她沈阿愿,從來不是被動等待的人。
既然注定要做他的女人,那便…做他最在意的那個女人。
讓他喜歡,讓他牽掛,讓他…
欲罷不能。
“云珠。”她輕聲喚道。
“娘娘。”云珠進來。
“去告訴徐嬤嬤,”沈莞睜開眼,眼中閃著狡黠的光,“本宮這幾日身子不適,要靜養。”
她要讓他知道,她長大了。
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親近的小妹妹了。
想要她?
那就…
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