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清漪沒能反應過來,愕然道:“你干嘛!”
她眼睜睜看著劍尖劃開了他的手掌,有血涌出來,傷口很深,幾乎可以見骨,單是瞥到一眼都足以讓人感同身受地疼痛起來。
但他一點也沒有流露出忍受痛楚的神色。
裴映雪若無其事地松開手,傷口處就像正常人一樣顯得血肉模糊。
但很快,黑霧冒了出來,血肉開始彌合,沒過多久,傷口就回復如常,手心依然白皙光潔,透著一股違背常理的詭異感。
“你看,我不會受到影響的,就算你劃開我的血肉,它們也會自己恢復。”
他潤澤的黑眸凝視著她,聲音如海妖的迷歌,帶著誘人沉淪的蠱惑意味:“所以……不管你要練什么樣的功法,都可以用在我身上。”
“不不不。”
衛清漪呆住了幾秒,然后忙不迭搖頭,“不行,我絕對不要。”
“為什么?”裴映雪語調平和,似乎全然無所謂,“你看到了,這不會對我造成真正的傷害,又有什么關系?”
她抗拒至極,忍不住脫口而出:“要是真這樣,那我和那些邪教徒有什么區別!”
就算身體上可以恢復,但心理的影響是越來越深的。人都有底線,一旦抱有試試也無所謂的心理,底線就會一步步降低,到時候,失控就變得無比輕易。
她只是想師夷長技以制夷而已,可沒想把自己變成十惡不赦的法外狂徒。
衛清漪本來要譴責邪修的反人類行為,剛準備開口,忽然卡了一下。
她想起,她所說的“邪教徒”,好像信仰的就是她眼前的這位萬鬼之主啊……
那當面說這個,還叫人家邪教,貌似有點不知死活了哈。
她很識時務地閉上了嘴,撤回了一個譴責。
裴映雪見狀卻低低笑了起來,竟然無端地透出某種被取悅的意味,好像因為她的回答而很愉快似的。
“那個……你剛剛為什么可以恢復?難道任何傷害對你都沒有效果嗎?”
衛清漪被笑得心里發毛,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腦回路,趕緊想辦法轉移了話題。
他聞言垂下眼,目光掃過自己已經痊愈的掌心:“并非所有,但大部分傷都可以自我修復,除非以極強的靈力穿過,造成不可恢復的消融。”
所以說這是鬼和人的不同?不怕物理傷害?
她思索著,忽然發現一個重要問題:“等等,你這么告訴我你的弱點,真的沒事?萬一我拿來對付你呢?”
雖然未見得能用上,但這么關鍵的信息,他就隨隨便便說出來的嗎。
裴映雪臉上仍帶著未散的笑意,看似美好,卻又透出鏡花水月般的遙遠:“你的靈力還遠遠不夠。”
衛清漪:“……”
果然實話才是真正的嘲諷。
不怕告訴她弱點,是因為她太菜了。
裴映雪沒再看她,視線轉向那堆秘籍:“還要繼續看么?”
衛清漪壓下心頭復雜的情緒,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當然要。”
這兩天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在這里,她的靈力積蓄得很慢,在原身記憶力幾天就能恢復的靈力,現在還呈現出不太充足的狀態。
所以,除了本來的修煉之外,她打算多探索一些別的。
修仙者聽起來很厲害,但遇到危險的概率也大,不管之后的情況如何,多一些底牌和手段總是有幫助的。
聽完她的想法,裴映雪似乎有些意外。
他眸中掠過一絲微光,仿佛找到了什么有趣的新發現似的,唇邊的笑意忽然變得更深了。
“既然是這樣,我找個對象陪你練習如何?”
“陪我練習?”衛清漪仰起臉看他,不由好奇道,“這里有什么能陪我練習的嗎?”
除了他本人以外,不都是怪物?
事實證明她想的沒錯。
陪練不僅是怪物,而且就是那天襲擊過她的無臉人形怪。
怪物匍匐著蠕動到她面前,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對她的敵意,卻又似乎正被某種威嚴壓迫著。
它只要輕輕一動,哪怕是形狀變化一點,都會被束縛它的陰影撕裂,如同鐵鏈禁錮下被鞭打的狗,不能攻擊她,只得焦躁地抓撓著地面。
“……”
衛清漪一看見這個形象,就條件反射般唰地一下抽出劍。
“我真的要和它練?”
除了壓制怪物以外,裴映雪始終悠閑地坐在一邊,充滿了置身事外的意味,見到她這樣如臨大敵的姿態,他甚至顯得越發有興致。
“只靠獨自修煉,雖然可行,但進展太慢,有適當的壓力反而會讓你更快變強。”
他漫不經心地翻了翻隨手撿起的秘籍,似乎不大感興趣,隨意地丟到了一邊,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
“放心,我就在這里,你不會真有危險。”他聲音輕緩,但不容置疑。
衛清漪掂量了一下他的態度和語氣,心中頓時生出幾分猶豫。
從目前來看,裴映雪雖然對她還算友善,但更像是看待一件能引起他興趣的事物,主要的價值在于有趣。
所以……比起掙扎抗拒,她不如盡可能多為自己爭取一些價值,就像像已經被擺在了斗獸場里的角斗士,在進行令人滿意的表演前,退縮看樣子不是個好選擇。
衛清漪想清楚這件事,就干脆地活動了一下手腕,準備好迎戰。
之前找到的傷藥很有效,也可能是修仙者體質比較好的原因,放血的傷口雖然深,但基本已經愈合,也沒有留下太明顯的疤痕,應該不會再影響她發揮了。
見她下定決心,怪物身上的威壓忽然松開,就像野獸被放出了牢籠,它立刻察覺,貪婪地朝她沖過來。
衛清漪馬上揮劍迎上去,但怪物的肢體再次扭曲,竟然繞過她的劍鋒,直接撲向她。
渾濁的黏液又沾到了她身上,冰冷感再次滲透進來。
但就在這瞬間,它肢體一震,仿佛被什么力量撕裂開,侵入的意識被強制脫離了她的身體。
同時,裴映雪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語氣平靜,如她最初所感受過的淡漠,是對怪物說的。
“我告訴過你,不要碰她。”
怪物從不知道在哪里的部位發出刺耳的尖嘯,仿佛不甘,又仿佛畏懼。
衛清漪先是渾身一冷,然后飛快抬起手捂住耳朵。
裴映雪側過臉道:“嚇到你了?”
“不是。”她連忙搖頭,“它叫得實在太難聽了。”
聽到這句回答,他微微彎了彎唇角:“的確是。”
衛清漪發現,他對這個怪物并沒有她想象中的友好,而怪物的服從也更像是因為恐懼。
但是從原身對邪教描述的印象來說,他不應該是這些怪物的制造者和操縱人嗎……?
她壓下心中的疑惑,聽著裴映雪從旁講解她剛才失誤的原因。
“你的劍法已經很好了,招式熟練,反應也足夠快。”
他耐心道:“但仙門的劍法,絕大多數是為了對付‘人’而創立的。即便是鬼魅精怪,也常常有著人的外表,但有時候,這會變成一種局限。”
衛清漪仿佛領悟到了意思:“所以說,我應該考慮非人的情況?”
她自己想了想,感覺裴映雪說的沒錯。
因為原身被邪教徒偷襲的時候,也不知道邪教徒能扭轉自己的四肢,還能長出骨刺,所以應對不及。
在這里碰到的這些觸手和怪物就更加麻煩了,她至今都沒有什么很好的對付觸手的辦法,要不是裴映雪給她那個印記,現在還要頭疼。
裴映雪接著道:“想象一下,它會變化形狀,以任何可能的方式來攻擊你,天上,地下,每一個方向,都需要好好防備。”
衛清漪握緊了劍柄:“好,我再試試。”
怪物剛才被裴映雪用陰影強行扯開,又被壓制回去,體表的黏液不斷躁動地沸騰,形成一個個的小氣泡,仿佛半透明的肉瘤,看起來相當惡心。
說實在的,如果有得選,她對這個陪練實在不太情愿。
但是很顯然,對面的怪物對于被迫來給她當陪練更不情愿。
那她想想又覺得可以了。
沒錯,強迫不情不愿的對手就是這么爽,果然還是強扭的瓜最甜啊。
不過畢竟身體還是虛弱,又交手了數次后,見她漸漸露出倦意,裴映雪忽然抬手壓制了怪物:“先休息吧,明天再繼續。”
衛清漪一愣:“還有明天?”
怪物不甘心地在威壓下掙扎著,怨恨的視線仍在死死盯著未能到手的鮮活獵物。
裴映雪視而不見地轉過頭看向她,仿佛心情變得不錯,語氣柔和道:“你不是說,不想荒廢修煉么?”
衛清漪剛說完的話不好反悔,只得硬著頭皮道:“也……也是哈。”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跟無面怪物的對練變成了她的日常任務。
更重要的是,從遇到怪物的那天后,或許是出于保護的原因,裴映雪在她身邊的時間居然更久了。
當然,安全是挺安全的,但衛清漪實在沒忍住委婉暗示:“其實有你的印記在,我應該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了,那次只是個意外,不用太擔心我。”
主要她又不是來這座巢穴安度晚年的,能走早就走了,萬一他天天在這里,她還怎么想辦法跑路。
裴映雪漆黑的眸子凝視了她半晌,在她緊張又期待的目光中,終于輕輕點了點頭:“那你要小心。”
之后就像最開始那樣,他經常會消失在黑暗中一段時間,直到快休息的時候才出現。
只有睡覺的時間是雷打不動的,導致衛清漪直接被迫養成了健康作息。
其實平心而論,她以為裴映雪應該會排斥她這種仙門修士,畢竟他是和仙門為敵的萬鬼之主。但他并沒有,反而似乎很欣賞,衛清漪甚至無端覺得,他應該喜歡看到她逐漸恢復和成長的過程。
不知道多少次練習后,青色的劍光迅捷斬出,鋒芒猛然削斷了怪物的一只手臂。
她充滿驚喜地望向他:“我的靈力好像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裴映雪像平常那樣在旁邊看著她,他的眼神專注而溫和,仿佛在等待著一朵被風雨催折的花,慢慢從創痛中復蘇過來。
他微笑道:“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