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韞靠在轉椅里,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封辭職信數秒。
這個月初,岑蘇和公司的合同到期,她卻遲遲不著急談條件再續約,當時他便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
他叉掉郵件頁面,撥通了岑蘇的電話:“方便問問,是出于什么樣的個人原因才離職?我能幫上忙的,你盡管開口。”
“謝謝商總。主要是家庭原因,這些年只顧忙工作,一直沒時間陪家人。我自己也累了,想停下來休息一段時間。”岑蘇半開玩笑的語氣,“我都很久沒好好享受過一段戀愛,再不談,馬上人都老了。”
“想找什么樣的男朋友?我給你介紹。”
“……”
岑蘇打趣:“商總還有興趣當紅娘?”
商韞含笑說道:“如果能為你們分憂解難,未嘗不可。”
他言歸正傳,“想要多長的假期?”
“不是假期長短的問題。”岑蘇沒隱瞞,“休息之后我打算去深圳。”
“深圳?”
“對。我離職既不是因為在津運不順心,也不是待遇問題,只想離家近一點。”
她知道,這個理由很難讓人信服,尤其對她這種‘見錢眼開’的工作狂。
商韞當然不信,十六歲便離家獨自去國外求學、凡是有自己的主張、眼里只有工作連愛情都得靠邊站的人,怎會因戀家放棄事業。
如果說,她回自己老家海城找工作,‘想離家近一點’這個理由還勉強說得過去。
何況她的工作性質,一旦忙起來,在北京還是在深圳,根本沒區別。
商韞直截了當:“下家給了你什么條件?我給你的只多不會少。”
“商總,說了您可能不信,我還沒找下家。”
此番去深圳,她只是打算接觸幾家公司,即便談妥,也不會著急入職,先給自己半年甚至更長的假期。
商韞順著她的話:“既然這樣,辭職報告我先不批,不過不影響你交接工作。給你兩個月緩沖期,如果這期間改了主意決定留下,給你安排新職位。如果還是決定去深圳,我直接批給你,包括跟你一起跳槽的下屬。”
老板如此風度,給足了誠意,岑蘇很是過意不去。
“謝謝商總。”
“客氣。”他實話說,“我也是為津運考慮。”
如果留不下她人,那就彼此留個體面。
同處一個行業,日后免不了有合作,他習慣了將目光放長遠,何況這些年她對津運的貢獻有目共睹。于情于理,都沒必要鬧得不愉快。
臨掛電話,商韞又爽快表示:“不管離不離職,只要你在北京一天,圈內有你看上的人,我幫你牽線。”
岑蘇開玩笑說:“萬一,我看上的人是商昀商總,也行嗎?”
“……”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商韞笑出來:“看上我哥了是吧,那是我哥的榮幸。沒問題,我幫你牽線。”
后面那句,岑蘇只當是場面話。
離職原本是件不愉快的事,在兩人體面又輕松的玩笑聲中,通話結束。
放下手機,她開始收拾行李箱。
岑縱伊準備好了歡迎果盤,把剩下的水果給女兒送去。
她們自住的房子與民宿只一墻之隔,有獨立的小院。
書房沒人,岑縱伊喚道:“岑岑?”
“在臥室。”
“辭職報告寫好了?”
“嗯。剛和商總通過電話。”
岑縱伊循聲找到衣帽間,拈了一個白色草莓塞女兒口中。
“你們商總挽留你沒?”她放下果盤,擦擦手,幫著一起收拾衣服。
“當年我就是他挖來的,當然會留。還說要給我介紹男朋友。”岑蘇把疊好的裙子放箱子里,看一眼媽媽,“不好奇我為什么突然想去深圳?”
“不好奇。”岑縱伊站在衣柜前,給女兒挑選合適的職業裝,“如果哪天不想干了,直接辭職回家,民宿給你繼承。”
岑蘇被逗笑。
岑縱伊從衣柜取了套白色西裝,扭頭問女兒:“你上司要給你介紹男朋友?”
“嗯。”
“趁著在北京最后幾個月,有想談的抓緊談。就算是你們集團老板,也直接拿下。”
“……”
岑縱伊麻利地把西裝疊好裝箱:“任何你想談的人,不管他年齡大小,媽媽都支持你。有些人你一猶豫,這輩子可能就錯過了。”
岑蘇把那套白西裝又拿出來:“不帶。”
“你不是還要見幾家醫療公司負責人?”
“是我挑他們,不是他們挑我。穿得舒適就行。”岑蘇接上之前的話頭問,“媽,那你有沒有錯過的人?”
“沒有。都是別人錯過我。”
岑蘇笑:“爭取向你學習。”
即便媽媽不再年輕,可身上那股颯爽自信不減當年。
第二天清晨五點鐘,岑縱伊便起床準備住客的早餐食材。
岑蘇隨后也起床,吃了媽媽做的海鮮炒飯,坐第一班機場巴士前往機場。
坐上大巴,她設好六點五十的鬧鈴,準備七點鐘搶北醫附屬醫院心外主任顧昌申的專家號。
顧昌申的門診,多年來一號難求。
每周一早上七點放號,她連搶了兩周都沒搶到。
大巴開上機場高速,岑蘇靠在椅背里閉目養神。
意識迷糊間,父親康敬信那張模糊的輪廓浮現眼前,她猛地睜眼,手中的手機恰好振動——六點五十的鬧鈴響起。
要不是外婆提起他在深圳,她已經很多年沒夢見過他。
岑蘇關掉鬧鈴,斂起情緒,預備掛號。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心里祈禱自己好運,希望能順利預約到顧昌申的號。
然而往往事與愿違。
她的手速慢了一步,點進去時號源已顯示為零。
岑蘇鎖屏手機,重新靠回椅背里。
只能下周繼續搶,但愿回北京后能搶到。
中午十二點半,岑蘇到達深圳下榻的酒店。
預訂的房型還沒有空房,她把行李寄存在前臺,拎著外婆的一疊片子趕往醫院。來之前媽媽就讓她做好心理準備,醫生不會給手術。
如媽媽所料,醫生看完外婆的片子,又看了看外婆的年紀,建議在當地醫院保守治療。
從醫院出來,岑蘇將詳細情況在電話里告訴了媽媽。
岑縱伊口中含著一小塊自制的冰塊,話音有些含糊:“保守治療不見得是壞事,聽醫生的。比起病情,老太太更操心我和你的婚姻大事。”
她寬慰女兒,“你要是帶個讓老太太滿意的外孫女婿回來,說不定比手術還管用。”
岑蘇笑了,確認一眼開過來的出租車車牌,對著手機道:“媽,到酒店再打給你,我叫的車來了。”
醫院距離入住的酒店只有二十分鐘車程,岑蘇頭一回來深圳,一路上望著窗外的街景。
為了好好欣賞深圳的夜景,她特意訂了間景觀房。
到酒店辦理好入住,岑蘇推著箱子回房。
剛才辦理入住,前臺提醒她,電梯在左手邊。
當時她心不在焉,沒注意聽。
大堂進出的人絡繹不絕,左右兩側各有推著行李箱的顧客,她習慣性往右走,跟在一行西裝革履的人身后。
到電梯間的路似乎有點繞,拐了兩個彎才到。
待拐進來岑蘇才發現,這邊的電梯間只有一部電梯。
還不等她走近,便被一位戴著墨鏡的工作人員伸手攔下:“抱歉女士,這是內部電梯。客梯請往前臺左手邊,一直走到底。”
就在這時,電梯里的兩人抬眼望過來。
其中一個看上去至多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鼻梁高挺,眼神深幽犀利,眼鏡片也沒能遮住幾分鋒芒。他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繼而落在她手里提著的片子上。
這樣的袋子,這樣的影像片子,一看便知剛去過醫院。
中年男人示意保鏢放行:“沒關系。”
岑蘇猜測這人不是酒店高層就是酒店的貴客,她懶得再折回另一邊電梯間,于是搭了趟便梯。
她推著箱子往電梯走時,才注意去看中年男人身旁的另一位男士,看清對方的臉,她腳下微頓,竟是集團大老板商昀。
商昀,商家太子爺,她直屬上司商韞的哥哥。
好在,商昀并不認識她。
這時保鏢問她:“您好,幾樓?”
“31樓,謝謝。”
岑蘇往里面走了走,靠邊站定。
前方兩人都比她高出一頭,密閉狹小的空間里,來自身高的那股壓迫感尤為強烈。
電梯門無聲合上。
里面只有四人:她和保鏢,還有那兩位男士,其余隨行人員并未跟進來。
“幾時回港島?”一道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電梯內的沉默。
說話的人正是穿著黑襯衫的商昀,優雅與貴氣與生俱來。
虞誓蒼偏頭回道:“明早回。一起過去吃早茶?”
商昀:“不去。你的早茶太貴,會把我吃破產。”
“我請客。”
“突然這么大方,我更不敢去了。”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輕笑出聲。
岑蘇抬頭看向大老板,即便此刻他嘴邊掛著笑,周身的距離感卻絲毫未減。旁邊那位中年男人,與商昀身上的淡漠氣質如出一轍。
也正常,人以群分。
集團無人不知,這位大老板心思深沉,令人難以捉摸,在生意場上更是不近人情,從不心慈手軟。唯獨對自己的弟弟妹妹,他耐心十足,呵護周到。
她在津運工作的這幾年,總共只見過商昀兩面,沒有任何交集,卻對他印象極深。
他是少有的,她只看了一眼,就讓她記了這么久的人。
昨天上司商韞在電話里問她,有沒有看上的人,他幫忙介紹。
她當時說:萬一,我看上的人是商昀商總,也行嗎?
既是玩笑,亦是真心話。
之所以用玩笑的口吻說出來,是知道沒可能,上司不會真為她牽線介紹。畢竟她的戀情向來不長,也不打算為誰破例。
何況商昀這種家世和性格的男人,不是她想談,對方就愿意談。
電梯在31樓停靠。
岑蘇收起思緒,推著行李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