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雙眼猛地向外一凸,布滿血絲的眼中充滿的驚駭。
隨即,他龐大的身軀劇烈地抽搐兩下,然后“砰”地一聲重重砸在冰冷青石地上,濺起幾點血花,竟再無聲息。
辰沙立刻上前,俯身探了探鼻息,又翻看一下瞳孔。
他回身抱拳,“啟稟王爺,此人暴斃身亡了。”
這男人竟被活活嚇死了。
秦九塵瞇了瞇眼,鳳眸中掠過一絲嫌惡,冷冷吐出三個字:“拖出去。”
“是。”
辰沙揮手,立刻有兩名侍從上前,面無表情地將那尚有余溫的尸體拖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真相再次陷入迷霧。
唯獨秦森堯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可是,秦佳雪徹底急了。
這男人一死,豈不是死無對證?
她的清白要如何證明?
驚慌失措之下,她口不擇言,白蓮花的形象險些崩塌,她指著云念,“是不是你暗中下毒把他害死了?你好惡毒的心腸!就是要讓他死無對證,然后再害死我是不是?”
“父親,兄長,你們一定要幫幫雪兒。”
云念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片惶急。
她雙手緊握放在心口,像是受不住這無端指控,抬起霧氣氤氳的眼眸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王爺明鑒!我……我從未碰過此人,更遑論下毒?眾目睽睽之下,我如何能做這等事?請王爺為我做主!”
“你狡辯!”
秦佳雪已是氣急敗壞,“定然是你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若非心虛,你為何要殺人滅口?就是你設計害我!”
“父親,求您一定要查出真相!”
一旁的秦森堯聽得心驚肉跳,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就在秦佳雪越說越激動之時。
“啪!”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驟然響起,打斷了所有喧囂。
眾人駭然望去,只見主位茶幾上那只原本完好無損的白玉茶杯,已被秦九塵隨手一掃,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整個房間落針可聞。
秦九塵臉上依舊看不出明顯的怒氣,只是微微抬眸,淡淡地睨了秦佳雪一眼。
僅僅是一眼。
秦佳雪所有未盡的謾罵和哭訴全都卡在喉嚨里。
她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接著,秦九塵冰冷的聲音緩緩響起,字字如冰珠砸落,“此事,到此為止。”
他目光緩緩掃過院內噤若寒蟬的眾人,帶著無形的威壓。
“今日之事,若讓本王聽到外頭有半分傳聞……”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帶著森然的寒意,“多嘴的人,死。”
眾人心頭俱是一寒,紛紛戰戰兢兢地低下頭,聲音發顫地應道:“是,王爺。”
秦佳雪心有不甘,還想再說什么,卻被身旁的秦森堯一把拉住手腕。
秦森堯壓低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夠了,別說了。”
他此刻只想盡快讓這事不了了之。
秦九塵緩緩站起身,玄色披風隨之垂落,更顯身姿挺拔。
他踱步到秦森堯面前,面色清冷如玉。
“辦事不利,驚擾內闈。”
他居高臨下,嗓音森寒,“去羽麟軍,再領二十軍杖。”
加上之前的二十,這便是整整四十軍杖。
羽麟軍軍法嚴酷,這四十杖下去,即便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秦森堯臉色慘白如紙,卻深知自己絕無討價還價的余地,今日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若再讓父親深究下去……
他不敢想象后果。
他低下頭,聲音艱澀:“是……父親。”
處置完秦森堯,秦九塵的目光又轉向秦佳雪。
“口舌招搖,言行無狀,”
他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禁足一月,靜思己過。”
秦佳雪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淚流滿面卻不敢哭出聲,只能哽咽著應道:“是,父親。”
最后,秦九塵深邃難測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看似驚魂未定的云念。
但他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隨即,他不再停留,玄色身影漠然轉身,緩步離去。
秦九塵剛一消失在院門口,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悄悄舒了口氣,各自悄無聲息地迅速散去。
云念快步回到禪房。
綺羅便迎了上來。
她拉著云念上下打量,焦灼問:“姑娘,您可算回來了。事情怎么樣了?”
云念沒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桌邊,有些脫力般地坐下。
提起桌上的粗陶茶壺,徑直倒了一大杯茶水,仰頭便灌了下去。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她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還算順利……”
她語氣微頓,眉心蹙起,腦海中浮現出秦九塵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鳳眸,后背微涼。
“只是……我到底還是輕敵了。”
秦九塵,比她想象中還要難纏,不愧是大晉朝站在權勢頂端的異姓王。
當今圣上的親舅舅,卻能被破格封王,手握重權,豈會是易與之輩?
“他方才看我的眼神,雖只是一瞥,但我分明看到其中的審視與懷疑。”
云念冷靜地分析。
她今日兵行險著,寫了兩張紙條。
一張模仿秦森堯的筆跡,故意放在床頭顯眼處,讓暗中摸進來的無賴看到,指引他前往秦佳雪的房間,并嚴令其閱后即焚。
同時,她又讓綺羅設法將另一張透露“秦佳雪與人私會”消息的字條,塞給與秦佳雪素有嫌隙的昌悅郡主,引她去捉奸。
這還不夠,為了將水徹底攪渾,并將秦九塵這尊大佛引出來鎮場。
她更是故意踩入泥潭,留下清晰的腳印,一路引著心急如焚想抓她把柄的秦森堯,跑去秦九塵的住所“捉奸”。
從而讓秦九塵親眼目睹秦森堯的愚蠢和迫不及待想要構陷她的卑劣心思。
這一石三鳥之計,本可謂精妙。
“可我低估了他。”
云念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從他最后對秦森堯和秦佳雪的處罰來看,他定然已經猜到,那無賴男人與他們二人脫不了干系。他心中恐怕早已明了。”
這四十軍杖,既是懲戒秦森堯今晚的莽撞愚蠢,恐怕也包含對他暗中指使無賴、構陷他人的懲罰。
那么,秦九塵對她,這個看似無辜被卷入風暴中心的“受害者”,又掌握多少?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他對我確有懷疑。”云念眸光閃動,繼續剖析,“可他今日并未處罰我,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未曾對我說。”
這絕不僅僅是因為沒有證據。
像秦九塵這樣的人,若真認定一人有罪,何須確鑿證據?
想來,她今晚在他房間里的那出戲,多少還是產生效果。
回憶起被丟入浴桶的瞬間,云念臉頰一熱。
他行事當真莫測。
分明禪房里,諸多地方可以讓她藏身,他卻偏偏選擇將她浸入浴水之中。
他那強勢而危險的氣息,至今想來仍讓她心有余悸。
綺羅聽著自家姑娘條分縷析,臉上憂色更重:“姑娘,那……接下去我們該怎么辦?寧襄王如此可怕,我們還要繼續嗎?”
云念沉默片刻,眸中神色變幻不定。
秦九塵無疑是比秦森堯更加危險的男人。
與他周旋,無異于與虎謀皮。
但是……
她想起自己那如同笑話般的婚約,還有一個月,就是她與秦森堯的婚期。
她早已無路可退。
這樣危險又強勢的男人,若能借其勢,得其心,所帶來的利益和庇護,也將是無可估量的。
風險與機遇,從來都是并存的。
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原本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唇角勾起銳意的笑。
綺羅看得心頭一跳,仍是擔心地問:“姑娘?”
云念抬眸,輕笑一聲。
“今日怎么說,寧襄王殿下也是幫了我,于情于理,我都該親自去向他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