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谷”。
三個字,如同烙印,刻在了每個幸存者的心頭。它不再僅僅是一個藏身之所,而成了一種象征,一個脆弱的、用鮮血和白粥換來的承諾。
勝利的狂歡很快褪去,留下的是更現實的沉重。隘口前那片被血與粥浸透的土地,無聲地提醒著所有人代價為何。
清點結果,谷中三人戰死,七八人受傷,其中兩人重傷。李郎中帶著幾個略懂包扎的婦人,日夜不休地照料,草藥很快見底。而官兵遺留下的幾具尸體和丟棄的少量刀劍、一副皮甲,成了他們微不足道的戰利品。
王五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訓練那支初具雛形的“黃天力士”(他給護衛隊起的名字),就是帶著人瘋狂地加固隘口,設置更多的陷阱、拒馬。他將那副繳獲的皮甲擦得锃亮,卻堅持讓給了瞭望哨。
林墨則將全部精力投入了內部整合與生產。
那幾塊“試驗田”被賦予了神圣的意義。老農陳老丈被尊為“農師”,帶著所有能動彈的人,沿著溪流上游向陽的坡地,一點點開墾出更多的梯田。種子是最大的問題,他們只能廣泛采集一切疑似可食的野生植株塊莖,冒險嘗試種植。那幾株豆子被重點保護起來,它們的每一次抽葉、開花,都引來谷民虔誠的圍觀。
鐵匠學徒張鐵匠成了最忙碌的人之一。簡陋的“工棚”里爐火日夜不熄。他用繳獲和撿來的殘破兵器重新熔煉鍛打,艱難地制造著更耐用的鋤頭、鐮刀和矛頭。每一次成功,都意味著生存幾率的微小提升。
孫老漢和那個書生則負責物資的登記、分配和記錄。每日消耗多少“法食”(白粥),收獲多少魚獲、野菜,工具磨損情況,人口變動……一切都被盡可能詳細地刻在木牘或記錄在鞣制的獸皮上。一種原始而必要的管理體系逐漸成型。
最讓林墨在意的是與巖部落的融合。他堅持讓巖參與到核心決策中(盡管溝通依舊困難),讓他的族人學習耕作和制造改進的漁具,也讓谷民學習他們追蹤狩獵的技巧。他甚至在分配“法食”時,刻意讓巖的部落獲得稍多的一份。
恩威并施,利益捆綁。林墨無師自通地運用著這些統治的粗淺技巧。
然而,隱患始終存在。
新來的流民與巖的部落之間,依舊存在著隔閡與猜忌。語言、習俗、甚至獲取食物的方式都不同,小摩擦時有發生。一次,一個流民孩子偷了巖部落晾曬的肉干,差點引發斗毆,是王五用武力強行彈壓下去。
另一方面,林墨那“無限白粥”的能力,依舊是最高機密,但也成了最大的懸疑。每日“祈取符水”的儀式變得更加莊重和神秘。越來越多的人相信林墨真有溝通天地、無中生有的仙法,這種信仰帶來了凝聚力,也帶來了距離感——甚至孫老漢、李郎中看他時,眼神都多了幾分敬畏疏離,而非最初的親近。
林墨獨自承受著這種壓力。他不敢透露真相,只能不斷加深這種神秘色彩。他甚至在無人時,更加努力地嘗試“精控”能力,試圖再次重現那帶有一絲“藥性”的青粥,或者其它變化,但大多失敗,只是精神愈發疲憊。
直到有一天,李郎中再次找到他,面帶憂色。
“仙師,鹽……快沒了。”
林墨心中一沉。鹽!他幾乎忘了這個現代社會中微不足道,卻在古代關乎性命的東西!人體缺鹽,會乏力、浮腫,最終虛弱而死。谷中原本有一點巖部落自己熬制的粗劣巖鹽,加上從官兵尸體上搜刮到的一點鹽袋,消耗至今,已瀕臨枯竭。
“能自己熬嗎?”林墨懷著一絲希望問。
李郎中苦笑搖頭:“附近并未發現鹽泉或鹽礦。即便有,熬制也需大量柴火和特殊器具,非我等所能。”
又一個致命的難題擺在了面前。沒有鹽,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秩序,都可能在未來某個時間點崩潰。
外出交易、搶奪,成了唯二的選擇。無論哪個,都意味著巨大的風險。
就在林墨為此焦頭爛額之際,王五的巡邏隊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收獲”。
他們在一次例行巡邏中,于山谷另一側更加偏僻、瘴氣濃密的裂隙深處,發現了一個人。
一個幾乎不像人的人。
那人衣衫襤褸,瘦得只剩骨架,渾身布滿污垢和奇怪的瘴癬,蜷縮在一個狹小的石洞里,氣息奄奄。最奇特的是,他身邊散落著幾片打磨過的龜甲和幾根燒焦的細木棍,洞壁上還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類似卦爻的符號。
像是一個野人,又像是一個……巫卜?
巡邏隊不敢怠慢,將這人抬回了谷中。
李郎中檢查后,搖頭道:“身體極度虛弱,瘴氣入體,又久未進食,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
林墨看著那人深陷的眼窩和干裂的嘴唇,嘆了口氣:“盡力救吧。”
清水和溫熱的米粥被小心地喂下。或許是求生本能強烈,那人竟然真的慢慢緩過一口氣來。
幾天后,他睜開了眼睛。眼神初始渾濁迷茫,隨即變得警惕而銳利,掃視著圍觀的眾人,最后目光落在林墨身上。
他忽然掙扎著坐起,指著林墨,喉嚨里發出沙啞模糊的音節,反復重復著一個詞。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只有巖部落的一個人,側耳聽了半晌,忽然臉色大變,對著巖急促地說了幾句土語。
巖的臉色也變了,他看向林墨,眼神變得極其復雜,有恐懼,有敬畏,還有一絲莫名的狂熱。
“他說什么?”林墨皺眉問道。
巖艱難地組織著語言,連比劃帶說,終于讓林墨勉強明白。
那個垂死之人反復說的那個詞,在他們的土語中,意思是——
“鬼谷”。
或者更準確地說,“溝通鬼神之谷”。在他們的古老傳說里,這片山脈深處,有一個能連接陰陽、預知禍福的神秘之地,由強大的巫覡守護,凡人難以靠近。
這個人,竟然將林墨,或者說將林墨所在的這個山谷,稱為了“鬼谷”?
林墨心中巨震!難道這人看出什么了?看出他能力的異常?還是僅僅因為谷中近日的變化和他刻意營造的神秘氛圍?
他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目光平和:“你是誰?從哪里來?”
那人死死盯著林墨,不再喊那個詞,而是伸出枯柴般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龜甲和焦木。
孫老漢在一旁低聲道:“仙師,看此物……像是占卜用的耆草和龜甲……此人莫非是……”
一個流落的卜者?方士?
林墨的心跳莫名加速。他示意眾人退后,只留下李郎中。
他拿起一片龜甲,上面有一些灼燒的裂紋,看似雜亂,又似乎隱含著某種規律。他又看向那人。
那人不再看龜甲,而是再次看向林墨,嘴唇翕動,這次吐出兩個稍微清晰些的字:
“……大……兇……”
林墨眉頭緊鎖。
那人又艱難地抬手,指向谷口的方向,然后做出一個很多很多人廝殺的動作,最后手指猛地收回,指向自己的心臟,眼睛一翻,再次暈厥過去。
洞窟內一片死寂。
一股寒意,順著林墨的脊椎爬升。
大兇?廝殺?指向心臟?
這是在預言黃天谷將有大難?血流成河?
還是……另有所指?
他看著地上昏迷的卜者,又看看那幾片神秘的龜甲。
這個意外闖入者,究竟是真的窺見了天機,還是一個故弄玄虛的瘋子?
他的到來,對剛剛站穩腳跟的黃天谷,是福是禍?
林墨感到,山谷看似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愈發洶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