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一次試探】
一
凌晨四點二十分,林晚在廚房把燈關(guān)到最暗,只留抽油煙機下方那道幽藍光帶。她手心里躺著兩粒白色維生素,表面完整,卻在頂端各有一道頭發(fā)絲粗細的裂紋——像被人用針管注進什么后又用熱蠟封口。她把它們放在白瓷碟里,像完成一場晨祭。
丈夫的時間感精確到分鐘,四點三十五分,他會穿著灰色晨袍推門進來,先喝200毫升溫水,再吞維生素,最后親吻她的發(fā)頂。任何順序差錯都會讓他沉默一整天。
林晚今天把溫水換成溫牛奶。牛奶里溶了0.5毫克納米熒光劑,來自她實驗室的廢棄庫存,三天后才會代謝干凈。她想知道那道裂紋里究竟是不是空的——如果丈夫體內(nèi)出現(xiàn)熒光,說明藥片至少被部分替換。
她戴好硅膠手套,把牛奶杯柄朝外十五度擺放,這是他最順手的位置。然后轉(zhuǎn)身去煎蛋,平底鍋“滋啦”一聲,像給接下來的戲開幕。
二
四點三十五分零五秒,丈夫進門。
他先端起牛奶,喉結(jié)上下滾動,聲音清晰。隨后用食指與拇指捏起維生素,舉到燈光下——那兩秒里,林晚的呼吸停住。
丈夫微微蹙眉,像發(fā)現(xiàn)半徑0.1毫米的瑕疵。但他還是把藥片放進口中,咀嚼,清脆的“咔嚓”兩聲,裂紋碎成更細的縫。
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左右猛撞。咀嚼,意味著他能嘗出味道,也意味著如果藥片里摻了東西,他會第一時間知道。
丈夫咽下維生素,抬眼看她,唇角揚起一個標準弧度:“今天煎蛋火候剛好。”
他湊過來,要履行親吻儀式。林晚把臉微微一側(cè),讓那個吻落在鬢角,同時用余光瞥到他牙齒——齒縫干凈,沒有熒光。
要么納米劑量太低,要么——藥片里的東西把熒光中和了。
她朝他笑,像無數(shù)次那樣,眼尾彎出溫順的弧度:“去換衣服吧,領(lǐng)帶我已經(jīng)挑好。”
那條藏青色領(lǐng)帶就搭在椅背,內(nèi)側(cè)用紅線繡著極小的字:別喝牛奶。
這是她昨晚縫的,字體用的是姐姐林曦最喜歡的瘦金體。林曦失蹤十年,丈夫從未見過她的筆跡,理論上認不出。但林晚就是想看,當他看見那行字時,瞳孔會不會收縮0.5毫米。
三
丈夫站在穿衣鏡前,指尖掠過領(lǐng)帶背面,停頓了0.3秒。
林晚端著空碟,通過鏡面與他對視。
“今天換領(lǐng)帶?”他聲音溫和。
“嗯,昨天那條濺了油。”她故意把“油”字說得很輕,像心虛。
丈夫沒再追問,低頭把領(lǐng)帶系好,結(jié)口端正得像用標尺量過。他轉(zhuǎn)身時,林晚看見那行紅線被完全藏進襯衫領(lǐng)口,與皮膚只隔一層棉布,像一條潛伏的蛇。
電梯門合攏的一瞬,林晚沖到窗邊。
七樓視角,他走出單元門,陽光剛好照在他胸口,領(lǐng)帶內(nèi)側(cè)卻嚴絲合縫,沒有翻轉(zhuǎn)的機會。
她吐出一口氣,不知該算失敗還是算僥幸。
四
上午九點,林晚驅(qū)車去城市另一端的精神衛(wèi)生中心。
上周的“心理咨詢”是丈夫替她預約的,名義是產(chǎn)后焦慮——他們根本沒有孩子,但病例上卻寫著“流產(chǎn)后抑郁傾向”。醫(yī)生周嶼是丈夫的本科同學,林晚必須在他面前扮演一個“逐漸好轉(zhuǎn)的病人”。
今天她多帶了一份樣本:丈夫咀嚼后吐出的半片維生素殘渣——她凌晨偷偷從垃圾桶深處翻出來的,用錫紙包了三層,裝在真空袋。
“我最近睡得很好,”林晚對周嶼微笑,把真空袋推到他桌沿,“這是安慰劑,我偷偷換成糖片,想讓你化驗成分,好放心。”
周嶼挑眉,戴上手套,把殘渣放進密封盒:“三天后給你報告。”
林晚點頭,心里卻在想另一件事:如果周嶼和丈夫是同一條船,這份樣本就會原封不動回到丈夫手里;如果不是,她或許能拿到第一張底牌。
離開診室前,她回頭:“周醫(yī)生,瘦金體好看嗎?”
周嶼愣了半秒,笑:“我對書法一竅不通。”
林晚也笑,轉(zhuǎn)身時把門帶上,心里給那0.5秒的愣神打了勾——他知道瘦金體,也許還認得出。
五
中午十一點半,林晚回到小區(qū),電梯里遇到隔壁鄰居王嬸。
“小晚,昨晚又吵架啦?我聽見‘咚’一聲。”
林晚眨眼:“可能是貓?zhí)麓病!?/p>
她沒養(yǎng)貓,王嬸也知道,但對方只是“哦”了聲,目光在她臉上停留過久。林晚忽然意識到:丈夫也許布置了“群眾監(jiān)督”,這些老太太就是移動攝像頭。
她掏鑰匙進門,第一時間檢查玄關(guān)——自己早上擺成十五度角的拖鞋,現(xiàn)在成了十七度。
有人進來過。
林晚后背滲出細汗,鞋尖朝向臥室,說明那人直奔主臥。她換了鞋,故意把包往地上一扔,發(fā)出重響,自己卻閃進廚房,拎起搟面杖。
臥室門虛掩,陽光照在地板上,一條筆直的影子橫在中間。
“誰?”她聲音發(fā)顫,一半是演,一半是真怕。
影子沒動。
林晚走近,猛地推門——
只有丈夫的領(lǐng)帶掛在穿衣架上,內(nèi)側(cè)朝外,紅線繡的字被拉到極限,像咧開的嘴。
她明明記得,早晨把他系好送出門。
林晚伸手去摸,指尖傳來潮濕——牛奶漬?
不,是熒光劑,在紫外燈下才會顯形。
她把領(lǐng)帶攥進掌心,布料發(fā)出細微撕裂聲,仿佛什么平衡被打破了。
六
下午三點,周嶼發(fā)來加密郵件:
【樣本不含糖,檢出微量雷帕霉素類似物,未上市,實驗編號Ω-107。功能:抑制記憶T細胞鞏固,持續(xù)攝入可造成近期記憶斷片。】
林晚盯著屏幕,血液沖到耳膜。
丈夫給她吃的是真實維生素,給自己吃的卻是“遺忘藥”。
她想起那些深夜,他坐在床頭說“早點睡”,然后自己莫名其妙睡到第二天中午,中間連夢都沒有。
她以為那是疲倦,原來是藥物抹平了她的時間感。
林晚把報告存進隱藏分區(qū),又備份到云盤,用姐姐的生日做二次加密。
隨后她打開購物軟件,下單了一瓶與丈夫同品牌的維生素,再買來空心膠囊、珍珠粉、雷帕霉素對照品。
她要做一批“替身”,把丈夫的Ω-107換出來,讓他以為她仍在掌控中。
快遞預計今晚送達,她必須趕在丈夫回家前完成調(diào)包。
七
傍晚五點,門鈴響。
林晚以為是快遞,結(jié)果是對面王嬸,端著一盤餃子。
“小晚,趁熱吃。”
王嬸腳下一滑,整個人撲進來,餃子灑了一地。
林晚去扶,目光掠過王嬸領(lǐng)口——一枚微型鏡頭別在第二顆扣眼,指示燈熄著,但有余溫。
“哎呀,老了不中用。”王嬸絮絮叨叨蹲下去撿,鏡頭角度正好對準林晚的鞋柜。
林晚笑:“我來。”
她蹲下的瞬間,把領(lǐng)帶一角塞進王嬸口袋,又順手把一粒維生素塞進餃子餡。
王嬸走后,林晚靠在門后喘氣——那條領(lǐng)帶會跟著王嬸回家,如果丈夫夜里去找,就說明監(jiān)控者與老太太互通;如果領(lǐng)帶被送到別處,她也能順著快遞單號追蹤。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不是獵物,而是布餌的人。
八
夜里七點,快遞終于到。
林晚關(guān)窗拉簾,把餐桌變成臨時實驗室:電子秤、一次性手套、紫外燈。
她先稱出丈夫常服劑量,再按比例把珍珠粉與對照品混合,灌進空心膠囊,最后用食品級色素涂成與原維生素一致的湖藍色。
整個過程她錄了視頻,存在隱藏文件夾,命名“Lesson 1”。
還剩最后一步:把他瓶里的真藥倒出來,換成她的“安慰劑”。
她輕旋開瓶蓋,卻發(fā)現(xiàn)——
瓶底壓著一張對折的紙條,展開后,一行瘦金體:
“別玩火,玩火會夢到姐姐。”
林晚的指尖瞬間冰涼。
那是林曦的筆跡,她認得,連最后一勾的飛白都一模一樣。
紙條背面,用丈夫工整的楷體補了一句:
“牛奶不錯,熒光劑下次換綠色,藍色太明顯。”
林晚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以為自己在試探,結(jié)果反被將了一軍。
Ω-107不是丈夫給自己吃的,而是給她準備的,讓她忘記“姐姐”的存在。
可丈夫卻主動提起林曦——
說明她的記憶對丈夫還有用,或者,他根本不怕她記得。
林晚把紙條原樣折好,放回瓶底,再將自制“安慰劑”倒進去。
她關(guān)上燈,廚房一片漆黑,只有紫外燈亮著幽藍,照得她臉上的淚痕像一道道裂開的熒光。
九點整,電子鎖響起“嘀——”
丈夫提前回來了。
林晚迅速收走所有工具,把真維生素塞進圍裙口袋,順手按下抽油煙機最高檔,轟鳴蓋住她的心跳。
丈夫進門,第一眼先看餐桌,隨后目光落在她臉上。
“在做什么實驗?”他笑,像問今天天氣如何。
林晚把最后一粒膠囊放進瓶里,旋緊瓶蓋,也對他笑:
“練手,想做點彩色糖丸給你驚喜。”
丈夫點頭,走過去,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聲音低而溫柔:
“姐姐以前也愛做手工糖,記得嗎?”
林晚后背一僵。
丈夫的唇貼在她耳廓,輕輕補刀:
“她說,粉色是安慰,藍色是遺忘,白色是——回家。”
下一秒,他松開她,轉(zhuǎn)身去浴室,留她一個人站在紫外燈里,像被藍光釘在原地的標本。
林晚低頭,看見自己指尖沾著的湖藍色粉末,正一點點在紫外下熄滅。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試探才剛剛開始。
而這一次,她連對手是誰都沒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