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安堂里,老太太在白天迷糊中醒過一次,嘴里念叨著要見女兒。
“老太太……娘子已經不在世了……”周媽媽端著藥碗在床邊,聲音哽咽著。
她從老太太還是姑娘的時候,就跟在老太太身邊了,兩人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她也老了,無兒無女的,若老太太就這樣去了,她也沒什么好留戀的。
這屋里頭還有宋韞一人,她就坐在旁邊的雕花圓凳上,安靜喝著茶。
一早的時候丫鬟翠丫悄悄來給她傳過話,說是聽二房的人打聽到,大房那倆母女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今日還有一出好戲,宋韞自然有心情好好坐在這里。
只是這茶……再抿一口就開始發澀,定是炒制時火候不對。
宋韞撇撇嘴,將茶杯放下。
這時屋外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沒一會,便見頭簪素玉釵的扶東菱領著人進來。
母親扶東菱走在前頭,人瞧著有些憔悴,大姐姐宋素環在身旁輕扶著母親;二姨娘梁夢依依舊喜愛著艷麗的羅裙,也不在乎老太太病重這場合合不合適,她身旁的賈神醫仰著下巴,落在宋韞眼里,還有種狗仗人勢的怪異感;五姨娘和四妹妹還是一如往常的沉默寡言。
而眾人身后,竟還跟著名陌生的男子,他一身白色繡銀線素雅長衫,手里捧著個暗紅色錦盒。
人一多,屋子里瞬間顯得有些悶擠。
宋韞起身站到了一旁,大致猜到了這男子的身份,應該是扶家的某個公子。
忽然,她只覺得腰間玉佩熱得滾燙,低頭去瞧,又沒見燒起來。
這怎么回事?
難道那奇怪的道長和這玉佩,都和扶家人有關?
她伸手去摸玉佩,玉佩已經不再發燙,而是帶著沁人心脾的暖意,一瞬間讓她身心舒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只覺得那扶家公子哥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落在她身上過。
而剛下朝的宋慶德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便聞聲趕了過來。
老太太剛病倒時他便休沐了三日,國事繁多,自不能一直在家守著,只能每日下朝后往回趕。
一進屋,他眼睛便盯向了那名外男,只是他還未出聲,對方便先抬手作揖。
“姑父,小侄匆忙拜訪,請見諒。”
“是……哪位侄兒?這多年不見,我還真是認不出來了。”
扶東菱上前介紹道:“玉書外出云游拜了名師,加上祖傳藥書,這順道過來替老太太看看,也是多個人多份力。”有女兒在,她心里安穩許多,腦子也清醒不少。
扶玉書拱手道:“姑母護老夫人心切,我這個當侄兒的自要盡一份力。”
宋慶德這才點頭,“嗯,賢侄有心了,這便是那碧靈丹?”他的視線落在了扶玉書手中的錦盒上。
“姑母回家中說,姑父要重金求丹,本來這碧靈丹是家傳寶物,不輕易示人,可如今人命關天,也不得不應了姑父的意了。”
“重金求丹”這四個字落在宋慶德耳朵里,像化作看不見的針,一根根往他心里頭扎。
他嘴角微顫,“額,呵呵,多謝了……”
角落里的宋韞在心里輕笑,覺著這扶玉書倒是個有趣的人,一下就看出了宋慶德的弱點。
“咳、咳……”病床上老太太的咳嗽聲,打斷了現場這詭異的氛圍。
“母親……”宋慶德最先走了過去,坐在床邊,卻見老太太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賈神醫,快去瞧瞧!”梁夢依對這扶玉書的出現有點擔憂,她是萬不能讓他破壞了自己計劃的,連忙催促賈神醫,讓他注意些。
“慢著。”宋素環抬出了在魏家當主母的氣勢,“既然這碧靈丹是扶家的,表弟又會醫術,自然該表弟去瞧瞧,祖母是不是真適合吃這藥。”
宋素環昨夜同母親談了一夜,終于是察覺這里頭不對勁的地方,雖然她不清楚這家里頭的人都懷揣著什么目的,但防范著總歸是好的。
聞言,梁夢依心頭一緊。
看情況,應該是這丫頭反應過來了!若不是宋韞那小賤人傷了荷兒的手,她又怎會分身乏術?!
這一場面不在宋韞的意料之內,前世完全沒有扯出她這個表兄的事情,此時她更不知道此人是敵是友。
此時賈神醫連忙上前說:“老夫人的針是鄙人施的,只怕扶公子年紀小,不了解老夫人的身體情況。”
他這么一說,宋慶德也有猶豫了,一個是他請回來的神醫,一個是名不經傳的侄兒,他只好道:“還是辛苦神醫吧,賢侄這藥……”
扶玉書沒有死皮賴臉要去診治的打算,他跟著來,不過是聽父親的安排罷了。
他將手中錦盒遞給了賈神醫,“請。”
許是他生得俊雅,眉眼彎彎地,即便沒有笑,也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和煦之感。
梁夢依松了一口氣。
宋素環卻在一旁揪著手帕,暗自憤恨。
這不中用的表弟!
賈神醫要調換這藥,自然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藥箱在外間,鄙人去取來。”
沒有人想過他會換藥,自然也沒人阻攔,而宋韞樂得見他露出這馬腳。
宋慶德坐在床邊的雕花圓凳上,其他人則留出位置,站在了一旁。
沒一會,賈神醫又重新進來,給老太太把了脈,施了一針安神針。他當眾將那錦盒打開,就著周媽媽遞過來的溫水,將藥化開喂給了老太太。
宋慶德擰緊了一段時間的眉頭,終于可以松開了。
一旁的宋素環推了推母親的手臂,扶東菱知她意思,趁機對夫君道:“神丹下肚,定是萬事無憂……”
“咳、咳咳咳……”突然,老太太一陣咳嗽,竟吐起了血來。
賈神醫裝模作樣把了脈,惶恐地跪在了地上,“這、這碧靈丹不但無用,還誘得老夫人吐血,已、已藥石無醫了……”
“什么?!”
宋慶德和扶東菱兩夫婦最是激動,若不是女兒扶著,扶東菱怕是要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宋慶德哪能讓她就這么昏過去,他鉗住他這個好夫人的肩膀,厲聲質問到:“這就是你拿回來的碧靈丹?!你想害死母親嗎?!”
這么大一個罪過,扶東菱又怎么受得起,委屈得她啞聲說不出話來。
宋素環還算是清醒,“母親千辛萬苦求回來的藥,就算父親信不過母親,也該信扶家的聲譽吧!”
宋慶德氣得手直發抖,“那現在這個情況,你們又作何解釋?!”
宋韞秉著看客的心態,卻越看越覺得諷刺,如此孝子,母親絕命當前不是想方設法去救,反而在這里問罪。
突然,宋素環抬手指向了她,神色犀利,“是她!不是三妹妹說碧靈丹可救祖母的么?可妹妹恐怕沒想到,藥不對癥也是會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