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籠罩著“燼”集團總部地下深處,一個不為人知的尖端生物實驗室。這里與樓上商業帝國的冰冷奢華截然不同,只有儀器運轉的低頻嗡鳴和空氣循環系統發出的細微氣流聲,營造出一種近乎神圣的肅穆與壓抑。
蕭燼沒有離開。他坐在實驗室外的獨立監控室內,面前是數塊高清屏幕,實時顯示著實驗室內樣本處理、DNA提取、擴增、比對的每一個步驟。暖白色的操作燈光下,身著無菌服的技術人員動作精準、沉默高效,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部件。
他面前擺著一杯水,一口未動,早已失了溫度。他就那樣坐著,背脊挺直,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緊緊鎖定著主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據流和逐漸生成的基因序列對比圖譜。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無形的張力拉長。凌云和巖剛守在門外,同樣沉默,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們都清楚,這個夜晚得出的結果,可能比之前任何一次商業狙擊、任何一場地下勢力的更迭,對君上的影響都更為深遠。
屏幕上,代表蘇嶼樣本的基因條帶,與蕭燼提供的參照樣本條帶,在特定的遺傳標記位點上,開始出現令人屏息的吻合。一條,兩條,三條……技術人員熟練地操作著,比對更多的位點。實驗室里安靜得只能聽到儀器有節奏的提示音。
蕭燼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數據變化。那些抽象的堿基對、染色體片段,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有形的絲線,即將編織出一個足以顛覆他五年冰封心境的真相。
終于,主屏幕上的對比分析進度條走到了100%。一份初步的遺傳分析報告自動生成。負責此次鑒定的首席研究員,一位年過半百、神情嚴肅的教授,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報告,走到監控室的玻璃隔窗前,隔著通訊器,聲音帶著科學工作者特有的冷靜,卻也掩不住一絲凝重:
“君上,初步親權關系分析完成。基于現有樣本,在檢測的21個常染色體STR基因座中,被檢測男性樣本(蘇嶼)與參照男性樣本(您)的基因型,符合孟德爾遺傳定律。累計親權指數(CPI)為……”教授看了一眼報告上的數字,清晰報出,“4.87乘以10的9次方。這意味著,被檢測孩子是參照男子生物學兒子的可能性,大于99.99%。”
99.99%!
盡管早有預感,盡管心中驚濤已掀了整日,但當這個冰冷確鑿的科學數據,以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呈現在眼前時,蕭燼的心臟還是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
咚!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只在顱內炸開。血液瞬間沖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僵,極熱與極冷的沖擊讓他呼吸驟然停滯。
他的兒子。
那個在墓園驚鴻一瞥,有著清澈眼眸和柔軟黑發的小男孩,那個被蘇晚小心翼翼藏在碧波苑、沒有合法身份的孩子……真的是他的血脈!
屏幕上定格的基因對比圖譜,那些完美吻合的條帶,像最鋒利的冰錐,鑿穿了他五年筑起的所有冰墻。仇恨、憤怒、冰冷的算計,在這一刻被一股更原始、更洶涌的力量沖擊得搖搖欲墜。
父親。這兩個字,重逾千鈞,砸得他靈魂都在震顫。
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涌著駭人的風暴,有震驚,有難以置信,有被隱瞞的滔天怒意,還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銳的痛楚和……恐慌?是的,恐慌。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孩子,更未想過會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得知。
蘇晚!她竟敢!她竟敢瞞著他生下孩子,又帶著孩子在他眼皮底下藏了三年!若非墓園那偶然的相遇,她是不是打算瞞他一輩子?!這四年,她一個人是如何過來的?孩子……又是如何長大的?無數問題瞬間擠滿他的腦海,每一個都帶著灼人的溫度。
“報告給我。”蕭燼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粗糙的砂紙打磨過。
教授將報告從特制的傳遞口送入。蕭燼一把抓起那幾頁薄薄的紙,目光死死釘在那最終的結論和那串天文數字般的親權指數上。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監控室內,氣壓低得讓人窒息。
良久,蕭燼才緩緩抬起頭,眼中的風暴并未平息,反而沉淀為一種更加幽深可怕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和不容違逆的決斷。
“此事,”他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冰珠落地,“列為最高機密。所有參與此次鑒定的人員,簽署終身保密協議。樣本及所有過程數據,封存至‘暗影’核心檔案庫,訪問權限僅限我一人。”
“是,君上。”教授肅然應道,毫無異議。他深知眼前這個男人掌控著何等力量,也明白這個結果背后可能牽扯的驚濤駭浪。
蕭燼拿起那份報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冷白的燈光下投下長長的陰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他不再看屏幕,也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了監控室。
門外,凌云和巖剛立刻跟上。他們雖未聽到具體結果,但從君上驟然變得更加冰冷可怕、仿佛裹挾著實質寒氣的氣場,以及手中緊攥的那份報告,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巖剛默默為蕭燼拉開車門。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凌晨的街道,朝著“云頂天宮”駛去。
車內,蕭燼靠著椅背,再次翻開那份報告。指尖拂過“父子關系可能性大于99.99%”那行字,一種奇異的、陌生的酥麻感從指尖竄向心臟,伴隨著更深的暴怒。
他的兒子,叫蘇嶼。隨母姓。沒有父親。
想到蘇晚可能承受的艱辛,想到孩子缺失的父愛,一股暴戾的怒火幾乎要沖破理智。但更深處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細密尖銳的疼痛。他錯過了孩子的孕育、出生、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整整三年多!
這一切,都是因為當年的誤會?因為她的不告而別?還是因為……她根本不想讓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
無論原因是什么,現在,他知道了。
孩子是他的,那么,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凌云。”蕭燼的聲音在寂靜的車廂內響起,冰冷徹骨,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君上。”
“調整對碧波苑的監控級別。蘇晚和孩子,列入最高保護性監控名單。我要確保她們絕對安全,一根頭發都不能少。但同時,”他頓了頓,眼底寒光凜冽,“沒有我的允許,她們不能離開江城半步,也不能與任何可疑人物接觸。蘇晚所有的通訊,需要經過過濾。她若再有試圖離開的舉動……你知道該怎么做。”
保護,也是禁錮。在弄清楚所有真相,在他決定如何處置之前,她們必須在他的掌控之下。
“是!”凌云心神一凜。最高保護性監控,這意味著動用的資源和手段將遠超尋常,幾乎是全方位的隱形屏障與牢籠。
“另外,”蕭燼繼續道,語氣恢復了些許屬于商業帝王的冷酷,“‘斷流’第二步,可以啟動了。明天一早,我要看到江氏的海外融資渠道全面凍結的消息見報,趙家那兩條灰色產業鏈的曝光材料,送到該送的地方。給王家財務總監的‘禮物’,也送出去吧。”
親子鑒定的沖擊并未讓他忘記復仇。相反,這鐵一般的事實,似乎更點燃了他胸腔里冰冷的火焰。他要更快地掃清障礙,掌控一切,為他突然多出來的、不容任何人染指的軟肋,鋪就一個絕對安全,也絕對掌控的環境。
“明白!”凌云眼中閃過厲色。
碧波苑,7棟302室。
蘇晚幾乎一夜未合眼。她收拾好的那個小行李包就放在床頭,證件和最重要的東西貼身藏著。她仔細檢查了門窗,反鎖了內鎖,甚至用椅子抵住了門。房間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壁燈,她抱著膝蓋坐在床邊,看著身旁熟睡的兒子。
蘇嶼睡得香甜,小嘴微微嘟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小小的陰影,渾然不知外界的風雨欲來,更不知自己的身世剛剛經歷了一場鐵血般的驗證。
蘇晚輕輕撫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指尖顫抖。下午那個“快遞員”的碰撞,像一場噩夢,不斷在她腦海中回放。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是蕭燼的人。他起疑了,他在調查,他甚至可能已經采取了行動。
逃?往哪里逃?她嘗試用手機查看火車票、機票,甚至長途汽車票,不是顯示系統繁忙,就是所選班次莫名“已售罄”。她知道自己可能已經被盯死了。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恐懼攥緊了她的心臟。如果蕭燼確認了孩子的身份,他會怎么做?把孩子從她身邊奪走?以他如今冷酷的心性和滔天權勢,這并非不可能。或者,用孩子來威脅她、羞辱她?當年那場誤會,他恐怕恨透了她。
不,絕對不能讓他奪走孩子!蘇晚眼中涌起一層水光,卻又被她狠狠逼了回去。不能哭,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她必須想辦法,必須保護嶼兒。
可是,面對那個如今已化身修羅歸來的男人,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單親媽媽,又能有什么辦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過她的腳踝,向上蔓延。
窗外的天色,漸漸泛起了灰白。
新的一天即將到來,帶著親子鑒定的鐵證,帶著更加猛烈的商業風暴,也帶著一個母親最深重的恐懼與決絕。
江城的天,真的要變了。
而處于風暴眼中心的那個孩子,依舊沉浸在無憂的夢鄉里,對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轉折,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