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老宅雕花的窗欞,在兒童房柔軟的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嶼醒來,對新環境的好奇暫時壓倒了不安,他赤著腳跳下床,跑到窗邊,踮起腳尖,望著外面修剪整齊的草坪和遠處隱約可見的秋千架。
李阿姨適時出現,帶著溫和的笑容,熟練地幫他洗漱、穿衣。早餐被送到二樓的小廳,不再是簡單的牛奶面包,而是搭配了水果、蔬菜和可愛動物造型點心的營養餐。蘇嶼吃得很開心,甚至主動問李阿姨秋千能不能玩。
蘇晚一夜未眠,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她沉默地坐在一旁,看著兒子在李阿姨的照料下露出笑容,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她為兒子能快速適應、暫時忘卻恐懼而稍稍安慰;另一方面,這種“周到”的照顧,更像是一種溫柔的剝奪,讓她這個母親顯得多余而無措。
早餐后,李阿姨征詢地看向蘇晚:“蘇小姐,蕭先生吩咐過,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帶小少爺在庭院里適當活動。您看……”
蘇晚看向兒子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與其把孩子悶在房間里,不如讓他接觸一下陽光和新鮮空氣,哪怕只是在被圈定的范圍內。
得到許可,蘇嶼歡呼一聲,拉著李阿姨的手就要往外走。蘇晚默默跟在他們身后。
春日庭院,生機盎然。修繕一新的亭臺水榭,錯落有致的奇石花草,確實比碧波苑那個小游樂場開闊雅致得多。蘇嶼很快被一只翩躚的蝴蝶吸引,咯咯笑著追了過去,李阿姨連忙跟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蘇晚獨自走在后面,目光掃過熟悉的景物。假山還是那座假山,只是上面的青苔被清理過;那株老梅樹還在,只是枝干似乎更遒勁了些;回廊的朱漆鮮艷如新,掩蓋了歲月的痕跡……一切都變了,又仿佛什么都沒變。五年前,她曾在這里,陪著蕭燼的父母喝茶聊天,也曾和蕭燼在月下回廊低聲爭執,最終不歡而散。
物是人非的刺痛感,尖銳地襲來。她停下腳步,手指無意識地拂過冰涼的回廊立柱。
“這里,你以前常來。”
一個低沉平靜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蘇晚渾身一僵,猛地轉過身。蕭燼不知何時出現在回廊的另一端,一身簡約的黑色休閑裝,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庭院中追逐蝴蝶的蘇嶼身上,晨光為他冷峻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卻并未融化那眼底的寒意。
“是,”蘇晚戒備地挺直脊背,聲音干澀,“曾經。”
蕭燼這才將目光轉向她,眼神銳利如昔,卻又似乎多了點別的什么,一種審視的、探究的意味。“曾經,”他重復了一遍這個詞,語氣聽不出情緒,“曾經你以為這里會是你的家。”
蘇晚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別開臉,看向遠處:“年少無知罷了。”
“年少無知?”蕭燼緩步走近,步履沉穩,帶來無形的壓迫感,“所以,你選擇在蕭家風雨飄搖、我自身難保的時候,不告而別?甚至懷了我的孩子,也選擇隱瞞,躲到南州偷偷生下來?”
他的質問再次撕開舊傷疤。蘇晚猛地回頭,眼中燃起壓抑的怒火和委屈:“不告而別?蕭燼,那天晚上我們吵成什么樣子,你忘了嗎?你指責我……指責我……算了!”她深吸一口氣,不想在孩子面前重提那晚不堪的互相傷害,“我離開,是因為我留下沒有任何意義,只會成為你的拖累!至于孩子……”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當時不知道……后來知道了,蕭家已經……你已經不在了。我一個人,能怎么辦?告訴你?讓你在那種情況下,再添一重負累和軟肋嗎?”
“軟肋?”蕭燼捕捉到了這個詞,眼神更冷,“所以,你認定我保護不了你們?還是說,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讓我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那筆幫你隱瞞的保密費,又是怎么回事?誰在幫你?或者說,誰在控制你?”
他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直指蘇晚心中最深的不安和謎團。
蘇晚臉色發白,手指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那筆錢……那個神秘的聯系人……是她深埋心底、不敢觸碰的秘密。“我沒有被誰控制!”她矢口否認,語氣卻帶著心虛,“那筆錢……是我自己想辦法……”
“你自己?”蕭燼打斷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蘇晚,你一個剛畢業不久、家境普通、又面臨家族變故(指蘇家當時也受蕭家牽連而中落)的女孩,能從哪里弄到那么一大筆錢,支付南州那種私立醫院的‘特護’和‘保密’費用?還能在事后抹掉幾乎所有痕跡,連‘暗影’都查了這么久才找到線索?”
他的目光像手術刀,剖析著她的謊言。“告訴我,是誰?四年前,是誰聯系你,給了你錢,安排了南州的一切?他為什么要幫你?或者說,他想要從你,或者從這個孩子身上,得到什么?”
蘇晚被他逼問得節節敗退,心慌意亂。她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那個人的警告,那些模糊的威脅,還有她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沒有什么人!錢是我……是我借的!”
“借的?向誰借的?”蕭燼步步緊逼,毫不放松。
“我……”蘇晚語塞,眼神閃爍。
就在兩人對峙、氣氛緊繃之際,蘇嶼清脆的笑聲打破了僵局。他放棄了蝴蝶,發現了那個被檢查加固過的秋千架,正興奮地跑過去,在李阿姨的幫助下坐了上去,輕輕蕩了起來。
“高一點!李阿姨,再高一點!”孩子歡快的喊聲傳來,帶著純粹的快樂。
蕭燼和蘇晚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看著秋千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在空中蕩起落下,笑聲清脆如銀鈴,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奇跡般地消散了一些。
蕭燼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冷硬的輪廓似乎柔和了極其細微的一瞬。他沉默地看著,沒有像尋常父親那樣上前去推,只是靜靜地看著,仿佛在確認這個活潑生命的存在,也仿佛在消化“父親”這個角色帶來的陌生暖流。
蘇晚也看著孩子,緊繃的神經因為兒子的快樂而略微放松,但心中的憂慮并未減少。她知道,蕭燼不會放棄追問。四年前的謎團,就像一顆定時炸彈,懸在他們之間,也懸在孩子的頭頂。
良久,蕭燼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蘇晚,語氣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蘇晚,你可以繼續隱瞞。但你要清楚,在這座宅子里,沒有秘密能永遠藏住。‘暗影’會繼續查,直到水落石出。而在那之前,你和孩子,只能留在這里。”
他頓了頓,補充道:“為了他的安全,也為了……弄清楚一些我必須知道的事情。”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向庭院另一側的書房方向,背影挺拔而孤絕。
蘇晚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又看看秋千上無憂無慮的兒子,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宿命感籠罩了她。蕭燼的“保護”與“囚禁”是一體兩面,他的追查既是威脅,也可能……是揭開真相的唯一途徑?可那個真相,真的能見光嗎?那個神秘人,又會做出什么反應?
她不知道。
“媽媽!你看我!”蘇嶼蕩得更高了,回頭沖她燦爛地笑。
蘇晚強迫自己擠出笑容,對他揮了揮手。陽光很好,庭院很美,孩子很快樂。但這平靜祥和的表象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新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這個孩子身上。來自父親的審視與保護,來自母親深藏的恐懼與秘密,來自過往幽靈般的謎團,也來自未知敵人的覬覦。這個剛剛被帶入“巢穴”的小生命,他未來的路,注定不會平坦。
而這座承載了太多往事的老宅,將再次成為風暴降臨前,短暫而脆弱的避風港。只是這一次,風中夾雜的,除了復仇的冰冷,還多了一絲血脈牽絆帶來的、微弱的暖意與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