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碧波苑7棟樓下。
一輛看似普通、但底盤厚重、車窗玻璃顏色異樣深邃的黑色商務車安靜地停在單元門口。車門旁,凌云親自站立等候,神情肅穆。周圍那些“市政工人”、“社區醫生”、“物業保安”依舊在各自的位置上,看似忙碌,實則將這片區域守得密不透風。
單元門打開,蘇晚牽著蘇嶼的手,走了出來。她只背了一個不大的雙肩包,手里還提著一個裝了孩子幾件心愛玩具和繪本的袋子。吳秀芹眼眶紅紅地跟在后面,手里也提著一個裝了些簡單吃食的布包,顯然是蘇晚執意讓她帶上的。
蘇晚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睛還有些紅腫,但神情已經平靜了許多,那是一種認命般的、帶著戒備的平靜。她緊緊牽著蘇嶼的手,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尋常,乖乖地跟著媽媽,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著車旁的凌云和那輛陌生的車。
“蘇小姐,請上車。”凌云上前一步,微微頷首,語氣禮貌卻不容置疑。他拉開后座車門。
蘇晚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懷中不安的孩子,最終還是彎腰,抱著蘇嶼上了車。車內空間寬敞舒適,座椅柔軟,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極淡的、清冽的木質香氣,與蕭燼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這讓她更加繃緊了神經。
吳秀芹站在車外,抹著眼淚:“小晚,照顧好自己和小嶼,有事……有事給吳姐打電話。”她的話說得沒什么底氣,顯然也明白,一旦進入蕭燼的掌控,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們了。
蘇晚勉強對她笑了笑:“吳姐,謝謝你這些年的照顧。家里剩下的東西……麻煩你了。”她知道,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車門關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車子平穩地啟動,駛離了碧波苑小區。蘇晚抱著蘇嶼,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一片空茫。她不知道蕭燼要把她們帶去哪里,等待她們的又是什么。
蘇嶼似乎被車內新奇的環境吸引了片刻,但很快又蜷縮進媽媽懷里,小聲問:“媽媽,我們去哪里?那個壞蛋叔叔的家嗎?”
蘇晚心中一痛,輕輕拍著他的背:“寶寶別怕,媽媽在。我們去……去一個暫時住的地方。”她無法給孩子更多解釋。
車子并未駛向繁華的市中心或傳聞中蕭燼下榻的“云頂天宮”,而是朝著江城老城區,一個相對安靜、綠化頗好的區域駛去。最終,車子緩緩駛入一條林蔭道,停在一座帶有獨立庭院、外觀古樸沉靜的中式宅院門前。
門楣上并無匾額,但院墻高聳,門扉厚重,自有一股沉淀的底蘊和不容侵犯的氣度。這里,正是蕭家老宅。雖然當年被查封,但在蕭燼歸來前,凌云已動用力量將其解封,并進行了最高標準的修復和安保升級。
蘇晚下車,看著眼前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宅院,心中五味雜陳。她當然知道這是哪里。五年前,她曾以蕭燼未婚妻的身份,無數次出入這里,感受過這里的溫暖與榮耀。然而,物是人非,如今再來,卻是以這樣狼狽不堪、前途未卜的身份。
“蘇小姐,請進。君上在里面等您。”凌云引著她走向大門。
厚重的木門無聲開啟,映入眼簾的是修繕一新的庭院。假山流水,回廊曲折,草木葳蕤,比記憶中更加精致,卻也透著一股缺乏人氣的清冷。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斑駁光影,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肅。
蕭燼并未在庭院中。凌云帶著蘇晚母子穿過回廊,來到主屋的客廳。客廳的布置古樸典雅,保留了舊式的格局和部分老家具,但又融入了一些現代舒適的陳設,新舊交融,卻并不突兀。
蕭燼正站在一幅懸掛的舊山水畫前,背對著門口。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他已經換下了一身西裝,穿著一件質料柔軟的深灰色休閑襯衫和同色長褲,少了幾分商場上的凌厲,多了幾分居家的隨意,但那股迫人的氣勢并未稍減。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被蘇晚緊緊牽著的蘇嶼身上,停留片刻,才移向蘇晚。
“這里,以后就是你們住的地方。”蕭燼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樓上右手邊第一間是兒童房,已經布置好了。你們可以上去看看,缺什么告訴管家。”他示意了一下旁邊垂手侍立、一位衣著整潔、表情恭謹的中年男人。
蘇晚沒有動,只是戒備地看著他:“蕭燼,你到底想怎么樣?把我們關在這里?”
“關?”蕭燼眉梢微挑,“你可以這么理解。但這里,比碧波苑安全一百倍。至少,不會有人能把‘意外’安排到我的院子里。”
他走到一旁的酸枝木椅前坐下,姿態放松,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從容。“孩子需要穩定安全的環境成長。這里,符合要求。”
“他需要的是正常的童年和母愛!不是一個華麗的籠子!”蘇晚忍不住反駁。
“母愛?”蕭燼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她,“你給他的母愛,就是帶著他東躲西藏,連一個合法的身份都給不了?讓他隨時暴露在未知的危險之下?”
蘇晚被噎得說不出話,臉色更白。
蕭燼不再看她,目光轉向一直好奇又害怕地打量著這個陌生大屋子、小手緊緊攥著媽媽手指的蘇嶼,語氣放緩了些許,但依舊帶著一種命令的口吻:“蘇嶼,過來。”
蘇嶼嚇得往后縮了縮,把臉埋進蘇晚腿邊。
蘇晚立刻像護崽的母雞一樣,將孩子擋得更嚴實:“你別嚇他!”
蕭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但終究沒再堅持。他轉而看向蘇晚,語氣重新變得冷硬:“在這里,你們可以自由活動,但未經允許,不得離開宅院范圍。我會安排人照顧你們的起居,也會安排合適的教育啟蒙。至于你,蘇晚,”
他頓了頓,眼神深邃莫測:“在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你最好安分守己。如果讓我發現你有任何試圖聯系外界、傳遞消息、或者傷害孩子的行為……”
他沒有說完,但未盡之意中的威脅,讓蘇晚不寒而栗。
“傷害孩子?”蘇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悲憤交加,“蕭燼!全世界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就是你!是誰當年……”
“當年的事,我會查清楚。”蕭燼打斷她,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但在這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尤其是,當著孩子的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懵懂的蘇嶼。
蘇晚心頭一凜,生生將到了嘴邊的控訴和質問咽了回去。是的,她不能,至少不能當著嶼兒的面,和他爭吵那些不堪的過往。
就在這時,凌云的加密通訊器震動了一下。他側耳傾聽片刻,走到蕭燼身邊,低聲匯報了幾句。
蕭燼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了然。他站起身,對蘇晚道:“帶他上去休息吧。我出去處理點事情。”
說完,他便帶著凌云,徑直離開了客廳,留下蘇晚母子,和那位沉默的管家,面對著這偌大、華麗卻冰冷的“新家”。
蘇晚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抱著蘇嶼的手臂微微顫抖。她知道,蕭燼口中的“處理事情”,很可能與江雨柔、與昨天那場“意外”有關。她不知道他會怎么做,但可以預見,那絕不會是溫和的手段。
這座老宅,暫時成了她和孩子的避風港,卻也成了最精致的牢籠。而牢籠之外,真正的風暴,正在以更猛烈的方式,席卷而來。
……
江氏集團總部,此刻已是一片愁云慘霧。
股價連續跌停,市值蒸發超過三分之一。銀行催債,供應商逼款,海外融資渠道徹底斷裂,“錦繡江南”項目全面停工,負面輿論鋪天蓋地。更可怕的是,公司內部開始出現大規模離職潮,中層骨干紛紛另謀出路,人心徹底散了。
江雨柔獨自坐在空蕩蕩的總裁辦公室里,窗簾緊閉,燈光昏暗。她頭發散亂,妝容早已哭花,眼神空洞而絕望,手里緊緊攥著那個不記名加密手機。距離她發出那個“清除”指令已經過去了一天多,但“毒牙”那邊音訊全無,就像石沉大海。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不是秘書,而是她的父親,江氏集團名義上的董事長江宏遠,以及幾位神色凝重、眼中帶著怒意的江家長輩和主要股東。
“雨柔!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江宏遠將一疊文件狠狠摔在江雨柔面前的辦公桌上,聲音因憤怒而顫抖,“趙家完了!王家也快完了!他們剛才派人送來了這些東西!你看看!這里面有多少是你背著我們,和趙元、王爍他們干的‘好事’!還有……還有你居然敢私下找人,去動那個孩子?!”
文件里,不僅有江雨柔與趙、王兩家利益勾結、侵占公司資產的部分證據,更有幾份通訊記錄摘要和“毒牙”手下某個外圍人員含糊的指認口供影印件,直指江雨柔雇傭黑手,意圖對蕭燼的“親屬”不利。
這些證據,顯然是趙、王兩家為了自保,或者為了向蕭燼表“忠心”,而拋出來的投名狀。
江雨柔看著那些文件,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她知道,自己徹底完了。不僅商業上慘敗,連最陰私、最惡毒的手段也被公之于眾,暴露在家族和股東面前。
“爸……我……”她想辯解,卻發現喉嚨干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別叫我爸!”江宏遠痛心疾首,更多的是恐懼,“我早就告訴過你,做事不要太絕!蕭燼那小子能回來,肯定不簡單!你偏不聽!現在好了,他把我們江家往死里整!趙元剛才在電話里說了,蕭燼手里還有更致命的把柄!都是你當年摻和進去的那些破事!你是想讓我們江家給你陪葬嗎?!”
其他股東也紛紛怒斥,要求江雨柔立刻辭去代總裁職務,并主動向蕭燼“請罪”,爭取一線生機,否則就將她移交司法機關,撇清與江氏的關系。
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江雨柔看著眼前這些昔日對她畢恭畢敬、現在卻恨不得立刻與她切割干凈的所謂“親人”和“伙伴”,突然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聲凄厲而絕望。
“請罪?向他求饒?”她眼中布滿血絲,神情扭曲,“你們以為,現在求饒還有用嗎?蕭燼他恨我入骨!他不會放過我的!也不會放過江家!你們以為把我交出去就有用?做夢!”
她猛地站起來,狀若瘋癲:“要死,大家一起死!當年的事,你們誰沒沾邊?現在想讓我一個人扛?休想!”
她的瘋狂,讓江宏遠等人又驚又怒,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懼。他們意識到,江雨柔已經徹底失控,而且,她說的是事實。蕭燼的復仇,恐怕不會只針對江雨柔一人。
就在江家內部陷入一片混亂、互相指責、恐慌蔓延之際,沒有人注意到,江氏集團總部的網絡和內部通訊系統,正在被一股無聲的力量快速滲透、拷貝著更深層、更隱秘的數據。那些塵封在服務器角落、涉及當年蕭家變故、涉及更多不可告人交易的電子痕跡,正在被一點點挖掘出來。
裂痕,已經從江家內部最脆弱的地方撕開。而真正的崩塌,才剛剛開始。蕭燼要的,從來不只是江雨柔個人的毀滅,而是整個江家,乃至所有參與者的徹底清算。
老宅的平靜,與江家的混亂,形成了鮮明而殘酷的對比。而這場風暴的中心,那個剛剛被帶入“巢穴”的孩子,正眨著懵懂的眼睛,試圖理解這個突然天翻地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