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北平南郊，官道盡頭。

風(fēng)中卷著北地初秋的蕭瑟，旌旗獵獵作響，金戈反射著冰冷的日光。

朱棣一身親王蟒袍，領(lǐng)著高翔、張玉、朱能等北平文武，立于道旁。

他們身后，是黑壓壓的人群，卻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官道的盡頭。

地平線上，一個黃色的塵點(diǎn)出現(xiàn)，然后迅速擴(kuò)大。

先是數(shù)百名精銳騎兵組成的斥候隊(duì)伍，如利刃般破開前路。

緊接著，是數(shù)萬京營將士組成的龐大軍陣，甲胄鮮明，殺氣森然，將一架通體由金絲楠木打造、九龍盤繞的華貴龍輦，拱衛(wèi)在最中心。

大明帝國的權(quán)力核心，到了。

朱元璋與馬皇后的龍駕，在親軍都督府的簇?fù)硐?，終于抵達(dá)。

與龍駕同行的，還有面色沉穩(wěn)、目光中帶著幾分探究的太子朱標(biāo)。

以及，一位身形如山、氣勢沉凝的老將，剛剛從“閉門思過”中被“解放”出來的魏國公，徐達(dá)。

“嘩啦——”

朱棣振袖，領(lǐng)著身后全體官員，齊齊跪倒在地。

冰冷的地面，隔著布料傳來刺骨的寒意，卻壓不住眾人狂跳的心臟。

“兒臣朱棣，恭迎父皇！恭迎母后！”

“父皇母后，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沖散了云霄。

死寂。

長久的死寂。

只有風(fēng)聲與旗幟的呼嘯，壓在每個人的頭頂。

終于，那龍輦的明黃簾子，被一只蒼勁有力的手掀開。

朱元璋威嚴(yán)的面容露出。

他的眼神，沒有在跪于最前方的朱棣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那雙飽經(jīng)風(fēng)霜、見慣了尸山血海的眸子，只是淡淡地掃視著四周，仿佛在審視一片陌生的疆土。

“起來吧?！?/p>

兩個字，不帶任何情緒，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

朱棣與眾臣起身，垂首侍立，連呼吸都放緩了。

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會是入城，入王府，安歇，接風(fēng)洗塵。

然而，朱元璋并未遵循任何常理。

他甚至沒有下車的意思，第一道命令，便穿透了微涼的空氣，精準(zhǔn)地砸向朱棣。

“老四，聽聞你在北平，修了新城？”

朱棣的脊背肌肉瞬間繃緊，但他面上依舊是無懈可擊的恭敬。

“回父皇，為抵御北元，兒臣正在擴(kuò)建‘開發(fā)新區(qū)’的防線。”

朱元璋的目光，終于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帶咱，去‘視察’城防。”

這道命令，讓朱棣身后的一眾官員，腦中都嗡的一聲。

不入城，不歇息，直奔工地？

皇帝的心思，無人能猜。

朱棣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卻在這一刻悄然松動。

來了。

他等的，就是這個。

當(dāng)朱元璋和馬皇后的儀仗，在朱棣的引領(lǐng)下，緩緩駛過那座破舊、低矮、墻體斑駁的“北平舊城墻”時，車輪碾過坑洼土石路面，發(fā)出的顛簸與噪音，讓車駕內(nèi)的所有人都習(xí)以為常。

這便是邊城的模樣，飽經(jīng)風(fēng)霜，蒼涼古舊。

然而，就在車駕穿過舊城門洞的下一刻。

咯噔。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異響。

緊接著，所有的顛簸與噪音，都消失了。

龍輦，猛地一震。

不是路面不平造成的震動，而是行駛在一種過于平順的路面上，那種突如其來的穩(wěn)定，讓習(xí)慣了顛簸的朱元璋，心臟毫無防備地猛然一顫。

他一把掀開車簾。

一條筆直的、寬闊的、平整得不似人間的灰色大道，從腳下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

陽光下，那路面泛著一種堅硬的、冰冷的光澤。

朱元璋的瞳孔收縮。

他走下龍輦，甚至沒等內(nèi)侍放下腳凳。

腳掌落地，傳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shí)感。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腳，重重地踩了踩地面。

咚！

沉悶的聲響，堅硬如鐵！

“這……這就是徐達(dá)奏折里的‘水泥路’？”

朱元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喃喃自語。

另一側(cè)的車窗，馬皇后也掀開了簾子。

她與身旁的太子朱標(biāo)、以及剛剛下馬的徐達(dá)，順著朱元璋的視線望去。

然后，他們的呼吸，同時停滯。

遠(yuǎn)處。

就在那條灰色大道的盡頭，就在廣闊的地平線上。

一座他們從未見過的、灰黑色的“鋼鐵長城”，拔地而起！

那不是熟悉的夯土的黃色。

那不是常見的青磚的灰色。

那是一種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充滿了力量與冷酷的灰黑色。

一座高達(dá)三十米，近乎十丈的巍峨巨城，聳立在天地之間，如同一頭沉默的遠(yuǎn)古巨獸，看不到盡頭！

這，就是“燕王長城”！

朱元璋的呼吸，在這一刻都變得急促粗重。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邁開大步，朝著那座巨城快步走去，將一眾侍衛(wèi)都甩在了身后。

他親手撫摸著那正在修建中的、冰冷而堅硬的墻體。

指尖傳來的，是一種超越了這個時代所有建筑的質(zhì)感。

堅固、致密、渾然一體。

他感受著那“水泥”帶來的、無可匹敵的力量感。

“徐達(dá)！朱標(biāo)！你們看！”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拔高，手臂猛地指向城墻上那些已經(jīng)完工的部分。

他的手指，點(diǎn)向那些預(yù)留的、結(jié)構(gòu)精巧的“射擊孔”！

點(diǎn)向那些他從未見過的、如同利齒般凸出墻體的“棱堡”炮臺！

“好！好一個‘棱堡’！好一個‘交叉火力’！”

朱元璋到底是開創(chuàng)了一個帝國的軍事天才，他只用一眼，就看穿了這種設(shè)計的恐怖之處！

那些凸出的棱堡，與主城墻之間，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死亡夾角。任何試圖靠近城墻的敵人，都將同時暴露在至少兩個方向的火力之下，無處可藏！

“父皇?！?/p>

朱棣的聲音適時地在身后響起，平靜而沉穩(wěn)。

“此墻，以百煉鋼筋為骨，以水泥澆筑而成?！?/p>

“墻體之內(nèi)，中空部分寬達(dá)三丈，可屯兵、可運(yùn)糧、可走馬。戰(zhàn)時，便是最安全的運(yùn)兵通道?！?/p>

朱元璋激動得渾身顫抖。

他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墻垛之上！

“砰！”

堅硬的墻體發(fā)出沉雄的回響。

“浩瀚城墻！不遜長城！”

這位大明帝國的開創(chuàng)者，發(fā)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感嘆。

“老四！你給咱造的這座墻，不遜于秦皇漢武的長城?。　?/p>

他猛地回過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朱棣，其中燃燒著熾熱的光焰。

“告訴咱！”

“如果大明的九邊重鎮(zhèn)，全都換上你這座墻，那北元的鐵騎，還如何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