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空降”北平,為燕王主持大婚的圣旨,如同一塊巨石砸入北平的寒冬,瞬間激起了千層巨浪。
燕王府上下,炸開了鍋。
高翔等一眾文官,在短暫的錯愕后,陷入了某種近乎癲狂的亢奮。
“王爺!圣眷!這是曠古未有的圣眷啊!”
高翔一張老臉漲得血紅,花白的胡須都在微微顫抖,他雙手捧著官帽,幾乎要將其拋向空中。
“陛下和娘娘親臨北平為您主婚,這是何等的榮耀!
這說明什么?說明朝堂上那些彈劾,那些攻訐,在陛下的眼中,盡是跳梁小丑的聒噪!”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
“北平穩了!王爺,我們穩如泰山了!”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天子親臨,四海咸服,王爺功績,終得圣心垂鑒!”
議事廳內,暖爐燒得正旺,可官員們的聲浪,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他們互相拱手,滿面紅光,仿佛已經看到了一條通往青云之巔的金光大道。
然而,在這片鼎沸的聲浪中心,朱棣卻是一尊紋絲不動的冰冷雕像。
他端坐于主位,目光穿過眼前一張張狂喜的臉,落在廳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眼神幽深,不見半點喜悅。
那張與太祖皇帝酷似的臉上,線條繃得死緊,凝重得幾乎要滴下水來。
他緩緩抬起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
一個簡單的手勢,卻蘊含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沸反盈天的議事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喧囂戛然而止。
官員們臉上的狂喜僵住了,他們不解地看著朱棣,廳內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數分。
“都坐下。”
朱棣開口,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每個字都砸在眾人心頭。
狂喜的官員們打了個激靈,瞬間從云端跌回現實,一個個正襟危坐,連呼吸都放輕了。
議事廳內,只剩下暖爐中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
“這不是‘恩寵’。”
朱棣的手指,在身前的沙盤邊緣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篤、篤”聲。
每一下,都敲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巨大的北平全域沙盤前,俯瞰著那片他親手打造的基業。
“這是父皇的‘陽謀’。”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廳內回響,清晰而又殘酷。
“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大考’!”
高翔等人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他們不是蠢人,朱棣的話語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們所有的幻想。
“父皇的猜忌,從未消失。”
朱棣的手指,從沙盤上的北平城,劃向南方的應天府。
“他打死胡淳,是為了皇家的臉面,是為了告訴天下人,藩王不可辱。”
“他壓下鐵證,是為了他醞釀已久的‘廢相’大局,胡惟庸的黨羽必須連根拔起,本王,只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的聲音平靜,卻透著一股洞悉一切的冷酷。
“但這一切,都無法解釋一個問題。”
朱棣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掃過張玉、朱能、高翔等核心心腹。
“北平,為何能在短短時間內,擁有如此多的‘神物’?本王的‘實力’,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這些,父皇一無所知。”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個殘酷的現實在每個人心中發酵。
“所以,他老人家,是來親眼‘摸底’的。”
最后六個字,朱棣說得極慢,極重。
議事廳內,死寂一片。
針落可聞。
之前還因為“圣眷”而渾身發熱的官員們,此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皇帝的“摸底”……這比任何一道斥責的圣旨都更加可怕。
“傳我王令!”
朱棣猛然轉身,一身的煞氣轟然爆發。
“北平全城,即刻起,進入最高戒備狀態!”
他不再是那個沉靜的燕王,而是那個在尸山血海中殺伐決斷的北元終結者。
一名負責城防的參將喉結滾動了一下,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出列問道:
“王爺,那……城外的一些工坊,是否要……‘隱藏’起來?比如,西山的那幾頭‘鋼鐵巨獸’?”
這個問題,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隱藏實力,藏匿鋒芒,這是面對君父猜忌時最本能的反應。
“隱藏?”
朱棣發出一聲冷笑,笑聲里充滿了不屑與嘲諷。
“父皇的錦衣衛,他的耳目,早已遍布北平的大街小巷,現在去隱藏,你覺得能瞞得過誰?”
他反問一句,那名參將頓時面如土色,不敢再言。
“任何刻意的隱藏,都等于是在父皇面前,親口承認我們‘做賊心虛’!”
朱棣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所以,本王決定——”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爍著瘋狂而又自信的光芒。
“‘全面開放’!”
“高翔!”
朱棣的吼聲在廳中炸響。
“臣在!”
高翔一個激靈,立刻出列。
“‘北平礦業兵團’,所有人力,全部動員起來!日夜趕工!‘水泥路’,必須在父皇的龍駕抵達北平之前,從‘開發新區’一路鋪到舊城門!”
朱棣的手在沙盤上劃出一條粗重的直線。
“本王要讓父皇的龍駕,從踏入北平地界的那一刻起,就走在‘水泥’之上!我要讓他親眼看看,什么叫通途!什么叫效率!”
“張玉!”
“末將在!”
魁梧的張玉踏前一步,甲葉鏗鏘作響。
“‘皇家織造局’、‘蜂窩煤廠’、‘玻璃廠’,所有工坊,全部給本王滿負荷運轉!訂單不夠就去創造訂單!本王要讓父皇看到一個,比應天府更繁忙、更富足、更有活力的北平!”
“我要讓他看到,北平的每一縷炊煙,都冒著金錢的味道!”
“朱能!”
“末將在!”
朱能眼神灼熱,早已熱血沸騰。
“‘神仙居’的所有‘玻璃窗’,必須在父皇母后抵達前,全部安裝到位!不計成本!不夠的,就從王府庫房里拿!”
朱棣的聲音稍微柔和了一絲,但其中的決心卻未減分毫。
“本王要讓母后親眼看到,北平的百姓,是如何生活在光明之下!我要讓她看到,她的兒子,治理的是一片怎樣的人間樂土!”
一條條命令,如出膛的炮彈,精準而又狂暴地砸向每一個人。
整個議事廳的氛圍,從之前的冰封,瞬間轉為烈火烹油般的熾熱。
所有人的疑慮、恐懼,都被朱棣這股蠻橫的自信與魄力一掃而空。
展示!
毫無保留地展示!
將一個強大、富足、充滿無限潛力的北平,狠狠地砸在皇帝的臉上!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命令已經下達完畢時,朱棣的目光,卻轉向了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身影——工坊總管。
他招了招手。
工坊總管立刻連滾帶爬地來到沙盤前。
朱棣俯下身,之前的雷霆之勢盡數收斂,聲音壓低到了極限,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
“封存‘二號工坊’!”
工坊總管的瞳孔驟然收縮。
“所有的研發項目,全部停止!”
“所有相關的圖紙、模具、半成品,立刻打包,全部轉入地底最深處的密室!”
“這件事,由‘安全局’的特工親自接管看押,任何人不得靠近!”
朱棣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冰霜。
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這位被嚇得魂不附體的心腹,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出了他整個“陽謀”戰略的核心。
“‘蒸汽機’和‘神機銃’,是父皇渴望得到的‘利器’,可以強國,可以強軍,他會欣喜若狂。”
“而‘火炮’,是父皇絕對忌憚的‘兇器’。”
“那是屬于帝王的權柄,是用來推翻舊朝,建立新朝的國之重器。”
“這個終極底牌,絕不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