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渾身都疼,疼得鉆心。骨頭縫里像有燒紅的釘子在刮,肉是木的,又沉又木,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肺里火辣辣地燒,每一次喘氣,都像在拉一口破風箱,嘶啦嘶啦響,可吸進來的氣怎么也填不滿胸口那個空蕩蕩的黑洞。喉嚨里一股子鐵銹味,又腥又甜,我知道那是血。
我費力地撐開眼皮。眼前先是黑乎乎一片,慢慢才透進點光。天是灰的,陰沉沉的,壓得極低,幾顆星星要亮不亮地掛在那兒,看著就冷。臉貼著的玩意兒更冷,硬邦邦,硌得慌,是砂石地,碎石子嵌進我破了皮的顴骨里,又添上一陣細密的疼。
我這是在哪兒?
腦子昏沉沉的,像一鍋攪不開的糨糊。我試著動了下手指,只有小拇指聽話地蜷了蜷,其他指頭跟凍住了一樣。耳朵里嗡嗡響,隔了好一會兒,才從這嗡嗡聲里分辨出別的——風刮過曠野的嗚咽,還有自己那擂鼓一樣、又快又急的心跳。
記憶的碎片晃晃悠悠浮上來,帶著冰碴子。
……最后那道命令,是透過擴音器喊的,聲音干巴,冷得像這地上的石頭。“全副武裝,極限耐力行軍,天亮前,繞過整片丘陵,到達Z-7。最后十個,滾蛋。”
滾蛋。就是淘汰。
我當時只覺得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灌了鉛,又像是泡在醋里,酸得直抽抽。背上那幾十斤的玩意兒——槍、裝具、背囊——死沉死沉地往下墜,肩帶勒進肉里。可我不敢停。停了,就真完了。
然后就是跑。在黑漆漆的山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前面的人影晃來晃去,像鬼。樹枝抽在臉上,荊棘掛住褲腿,摔倒了,嘴里全是泥,手一撐地,接著往前爬。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像釘子一樣釘著:不能停。不能是最后十個。
再然后……就趴在這兒了。
“咳!咳咳……”一陣嗆咳猛地沖上來,我蜷起身子,額頭抵著冰冷的砂石地,咳得眼前發黑,五臟六腑都跟著翻騰,嘴里那鐵銹味更濃了。
特種部隊選拔。“熔爐”集訓。
這幾個字砸進意識里,沉甸甸的,又燙得嚇人。
我,李鐵柱,一個從山溝溝里爬出來的農村兵,初中畢業,除了種地、有一把傻力氣,別的都不會,怎么就……混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喉嚨干得冒煙,我舔了舔開裂的嘴唇,嘗到砂礫和血的味道。身子底下這片砂石地冰涼刺骨,可記憶卻像不受控的野馬,猛地調頭,朝著更冷、更久遠的過去,一路狂奔回去。
跑過偵察連的泥濘、汗水、震耳欲聾的槍炮和能把人累吐的訓練場;跑過新兵連那些個天不亮就被哨子攆起來、暈頭轉向的早晨;最終,猛地剎停在一個同樣冷得人打哆嗦、天色將明未明的時辰。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悠長、沉悶,帶著煤煙味的——
“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