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的學問再高也有窮盡時,再無懈可擊的本心在文氣不斷的質問中也會出現裂痕。
“二先生,何為‘公’?”
謝云目光灼灼,盡管是仰視,可其中卻帶著犀利地質問。
“公,即天下為公。”
二先生沉聲作答,依舊無懈可擊。
就在所有人認為,這輪問心即將循環時,謝云忽然從袖中抽出一只白色的笏板。
那笏板非牙非玉,其上寶光流轉,在謝云浩然之氣的注入下熠熠生輝。
“國子監謝云,請亞圣。”
在笏板的加持下,謝云的聲音好似從九天之外傳來,宏大而悠揚。
青霞山巔的亞圣祠堂內,一張原本只有淡淡靈韻的畫像忽然從中飛出,以極快的速度掠向空中,在謝云身后展開。
剎那間青氣流轉,一位頭戴儒冠、手持笏板、眼眸犀利的儒者形象赫然出現在謝云身后。
白鹿書院得天獨厚的文氣本就由兩條文脈凝聚而成,此刻亞圣顯靈,書院文氣與浩然之氣同時動蕩,朝謝云奔涌而去。
他腳下的書山順勢拔高,竟一舉超過了自己一直追趕卻始終差上一籌的二先生。
此刻,站在書山頂峰的謝云在亞圣笏板與畫像的加持下衣袂翻飛,那與年齡不符、滄桑中帶著犀利的眼神如劍一般直刺處于下風的二先生。
“二先生,何為‘公’?”
這一次的質問遠比上一次更有力,這不是二先生一個人的感受,而是目睹這樁奇景的所有人的心聲。
無論是大坪上來自金陵城的達官顯貴,亦或是受邀參與的旁宗別派,甚至是從五湖四海趕來,在青霞山山腳下聚集而來的看客。
均是在同一時間,心中響起了那聲質問,“何為公?”
并且,在本能地驅使下,所有人都去嘗試回答那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問題。
一時間均是心頭千頭萬緒,嘴上喃喃自語,好似全部陷入了儒家至高無上的問心局中。
在場中,唯有少數人能保持神智清明,或是在短暫的失神后,調整過來。
而這些人,無一例外全是修行有成的高人。
……
“李大人,那謝云手握著的,難道是……”
神策軍指揮使屠洪南征北戰多年,自詡見多識廣。
可看到謝云手中那方白色笏板時,只覺神威莫測,心中隱約閃過某種猜想,卻始終說不出口——仿佛僅是念出那物的名諱,都需耗盡氣力。
“怎么可能,那笏板,非是一脈之長不可用……”
比起屠洪的不確信,李修文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口中囈語,碎碎念著,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兩位大人,云華師兄手中所持的便是我國子監一脈的傳承法寶——亞圣笏板。”
孫博被李修文喚來一同觀戰書山問心,兩人算的上是師叔與師侄的關系。
他并非沒有被亞圣笏板的威能所影響,若不是提前知曉,他的反應不會比眼前的這兩位文武大臣好到哪去。
“笏板不是非祭酒大人不可取,不可用?”
李修文仍舊難以置信,他不認為自己脫離了國子監,笏板就會降低認主的標準。
“確是如此。”
孫博見謝云亮出了笏板,便知那個秘密遲早曝光,也不再斂藏,“出京前,云華師兄便得了亞圣英靈的認可,暫代國子監祭酒一職。”
“此次文脈之爭真的到了這種地步?”
李修文難掩震驚,國子監祭酒的職位何時成了不要錢的大白菜,隨時可以取代和禪讓?
要知道,每一任祭酒終身只能獲一次文脈認可。
無所謂謝云是不是暫代,只要有人卸下職位,那繼任者便是新一任的國子監祭酒。
換言之,此刻身處問心局中的謝云,已是當代國子監祭酒,與白鹿書院院長分庭抗禮,各掌一條文脈。
……
“這便是國子監的手段么?”
李甫喃喃自語,望著九天上迎風招展的畫像,感受著四溢的儒道神威,心中五味雜陳。
“我等先前便知會有變數,只是沒想到國子監竟真走到了這一步。”
兵法大家王舜早已與諸位先生推演過國子監的策略。
并非無人想到此招,只是這代價太過沉重,看似極不現實。
“此乃破釜沉舟之舉。謝云若勝,便能贏得文脈傳承。即便他資歷尚淺,國子監也不得不認下這位及冠之齡的祭酒。”
即便謝云身為敵對道統傳人,許龜年也不得不贊嘆其孤注一擲的魄力。
“二先生曾與院長推演過千百次,想來是料到過如今的狀況。”
一向寡言少語的張恒開口寬慰,“我等莫要自亂了陣腳才是。”
……
青霞山巔,草廬旁,一老一少收了棋盤,朝著至圣先師的祠堂而去。
“這便是國子監的后手么?”
夏仁并未太過關注問心局的變化,只是亞圣笏板現世的剎那,他便知曉轉折點已至。
“若只是善假于物,二先生撐過這段時間便罷了,可終究是被謝云窺破了‘心痕’……”
楊明院長搖頭嘆息。亞圣笏板本是他與二先生推演出的國子監后手。
原本以為無虞,即便謝云得此寶物,只要二先生穩如泰山、扛過詰問,便可如溫水煮青蛙般,以深厚儒道修為支撐至最后。
或許正因當局者迷,楊明與二先生竟未察覺自身薄弱處。
謝云又何嘗不知亞圣笏板不過是錦上添花,難逞長久之威?但借亞圣之力攻伐二先生心痕,卻可一擊潰敵。
“院長與二先生本就是倉促應對,如何敵得過國子監的籌謀已久?”
夏仁隨楊明院長步入儒圣祠堂。
“成敗與否,就在此一舉了。”
楊明院長示意夏仁盤腿坐下,自己取來三根燃香,對著至圣先師塑像沉聲沉吟。
“請儒圣,賜筆一用!”
在無人察覺的青霞山巔,儒圣雕像空握的手指間,一縷淡金色毫光悄然浮現。
空氣中,金沙似的浩然之氣自四周不斷匯聚,將至圣先師手中原本虛幻的筆影逐漸凝練。
外界曾傳白鹿書院丟失了至圣先師的儒筆,實則儒圣的筆桿從來不是如亞圣笏板般可傳承的實物。
它由白鹿書院最純正的文氣凝練而成,是從無形凝聚為有形的無中生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