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學問從書上得來,卻踐行在腳下。
讀書人的學問越是深厚,象征著其積累的書山也便愈發高大。
大坪之上,代表著當世學問最頂端的二位青年英才相對而立,偏兩人又是姐弟,身后代表著對立的道統。
“二先生,請吧。”
謝云躬身,如是說道。
在文脈之爭上,第二夢便是書院的二先生,而非是他謝云一母同胞的姐姐。
“圣人曰:有教無類。”
第二夢的聲音像是風中的銅鈴,清脆而悠揚。
在她的腳下,地面開始轟隆直顫,像是地震了一般。
先是一本書,再是一堆一堆排列有序,后來又往上疊加,形成了一座小山。
山包上出現一條書籍階梯,第二夢拾級而上,占得先機。
……
“二先生不愧是二先生,僅是一句,便成書山。”
李甫的儒道修為是幾位先生之最,當時他們幾人在老院長的見證下,用浩然之氣凝成書山,他李甫就是憑借書山最高,占的六藝首位。
“當年我等這般年紀,許是只能夠得十之一二。”
王舜作為兵法大家,素來眼高于頂。
李甫當年的書山僅僅比他高了一寸,為此,王舜沒少假設,直說李甫仗著比他多吃了兩年飯,才漲過一寸,實屬走了狗屎運。
可心高氣傲如他,見了第二夢的文氣書山也只得撮牙花子感嘆。
“當年我等凝聚書山,已是不惑之年,小師妹才二十出頭。”
許鬼年最是感慨,當年他可是一手將第二夢帶大,與她的感情也是最深厚的。
素來多愁善感的她看到小師妹有如今的成就不禁潸然淚下。
“謝云的書山也是不遑多讓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謝云口吐亞圣箴言后,腳下的書山也是拔地而起,其勢迅猛,只在第二夢之下。
不出意外的,謝云的書山停留在了距離第二夢書山三尺遠的高度。
“圣人曰:仁者愛人。”
第二夢身上浩然之氣勃發,青氣撩起三千青絲,飄然若仙。
腳下書山聞聲而漲,竟是比第一次還要迅猛。
“亞圣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謝云的嗓子透著不屬于年齡的成熟與穩重。
即使落后第二夢,仍舊沒有慌張之色,奮起直追。
……
“若沒當年那檔子事,謝家該是何等興盛。”
目睹面前具為人中龍鳳的姐弟二人,江南道御史李修文捻須長嘆。
二十年前,這位名震江南的御史,還只是京都御史臺的一位小吏,當時曾有幸見過尚在襁褓中的姐弟二人。
只是不想,多年以后,那兩個在滅門之禍僥幸存活下來的嬰孩,居然成長到了如今這種地步。
“圣上為謝家平反,只是斯人已去,當年在朝堂上直言納諫的謝中丞,終究是再也見不到了。”
屠洪少見地主動搭理了李修文,像他這種手握兵權的武將,應當最是忌諱與御史扯上關系。
這些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御史最近心眼多,不少武將都是因為口不擇言,敗在御史提交給圣上的春秋筆法上。
只是回想起曾經那位鐵骨錚錚,敢在積威已久、深諳帝王心術的道宗皇帝朝堂上,冒天下之大不韙,于皇帝壽誕之日以“時弊十三條”公然直諫,逼得皇帝下罪己詔的謝御史。
誰又能不去感嘆一句?
經歷過先朝的文臣武將們,縱使因黨派之爭或利益相悖,也無法違心地不去敬佩此人。
真正的大周風骨,一時人杰。
“圣上打算啟用白鹿書院,若是二先生這般的女夫子能入朝堂,那些個風言風語也能少些。”
李修文雖是國子監出身,但同為儒家弟子,同樣修行浩然之氣。
可他這等幾近知天命的年紀,仍舊徘徊在儒道七品,比起大坪上真正的一代天驕,說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也不為過。
若是沒有所謂的道統之爭,像二先生這般的人杰,能入駐朝堂,絕對會成為女帝的一大助力。
“只可惜,終究是一山難容二虎。”
屠洪聞言也是搖頭,國子監此次文脈之爭背后的目的,稍微上些臺面的官宦皆是知曉。
亞圣的學問雖脫胎至圣先師,但與皇權朝堂聯系愈久,早已不是當年兩派可以辯論就可調和的了。
自古黨同伐異,理念之爭更是其中最不可調和之處。
正如現在的白鹿書院,盡管當初具備兩條文脈,可亞圣一脈終究是挪了出去。
君不見,青霞山巔,亞圣祠堂只剩下一副簡陋的畫像還具備些許靈韻。
……
“自古道,冥冥中自有定數,這姐弟二人相爭也是上天注定的不成?”
李修文的疑問沒有人解答,眾人只看到大坪上的書山步步高升,隱隱有觸及云端之相。
“李大人,這書山莫不是無窮無盡?”
屠洪終究是武夫,不懂得儒家修士在浩然之氣滋養下的種種神異。
“人力終有窮盡時,就算是學問蓋世,也會有瓶頸,看吧,當是快了。”
李修文抬頭眺望,作為儒修,他有一種直覺,兩人的學問積累已經要達到頂點了。
可接下來的問心局,才是真正的手上見真章。
“再高的塔,若是內核不穩,扛不住問心局的伺候,也會頃刻崩塌。”
屠洪見李修文說出這席話時,眉宇間分明升騰出一抹難以掩飾的憂色。
像是心有不忍一般。
“若書山塌了,后果會怎樣。”
屠洪的嗓子有些發干。
他雖是武夫,但也是修行人,他大概能想到,書山就是讀書人的根骨,若是根骨崩解,所帶來的影響定然不小。
“這正是書山問心的殘酷。”
李修文幽幽一嘆,回憶起了一樁往事,“我先生的先生,曾是國子監上任祭酒。”
“便是六十年前與還是學生的上任書院院長較量的那位?”
屠洪曾在京都友人那里聽聞過當年的情況。
“師爺當時也是世上學問最拔尖的人物,六十年前那一屆的文脈之爭,外界可從來沒看好過書院。”
李修文望向書山上不卑不亢的謝云,恍惚間,那身影竟與那位老先生重合在了一起。
“若不是上任書院院長,以學生身份代師奇襲,我師爺也不會落得‘文膽破碎’,后半生癡傻的境地。”
李修文嘴角泛起苦澀,他多希望這場姐弟相爭的問心局能沒有勝負。
可,道統之爭,向來都是你死我活的殘酷。
規則如此,半點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