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夢閣內,紗帳輕垂。
兩道纖細的身影在帳中交疊,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你的心境出了問題?!?/p>
秦肆雪望著面色蒼白如紙的第二夢,眉宇間滿是憂慮。
第二夢笑了笑,“無礙?!?/p>
她轉身,向正在為自己輸送真氣的秦肆雪投去感激的目光。
然而,那目光中的疲憊卻無法掩飾。
秦肆雪卻并未因此放寬心,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嚴厲:“儒修的心境最為重要,你若再這樣下去,恐怕就不只是跌境那么簡單了。”
作為修行《太上忘情訣》的邀月宮圣女,她對心境的變化尤為敏感。
盡管第二夢表面上看似平靜,但她能察覺到,對方內心早已如一團亂麻,難以梳理。
第二夢輕輕嘆了口氣,穿上衣衫,緩步走到窗臺前。
窗外,蒙蒙細雨如絲如縷,遠山在雨霧中若隱若現,一片青翠。
“雪兒,你說,當私心與公心沖突時,該如何抉擇?”
作為太平教總管教派事務的二先生,第二夢很少向人請教問題。
她每天處理堆積如山的繁雜事務,卻從未出過差錯、抱怨過半句。
內心沉穩如古井之水的她,總能看透虛妄,將雜亂之事梳理得井井有條。
和弟弟謝云一樣,她心懷天下之志,只是一人在太平教,一人即將步入朝堂。
在公事上,第二夢從未有過絲毫動搖。
她眼中,多數人的利益總要高于少數人。
……
然而,一個月前,兩封密信打破了她內心的平靜:一封來自弟弟謝云,另一封是楊明院長的親筆。
拆開信的那一刻,她并未過多糾結。
文脈對于書院固然重要,但如果真如謝云所言,南方的安定顯然更為關鍵。
但很快,一個自甘墮落、命不久矣的身影浮現在她腦海中,讓她陷入深深的糾結。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金陵的,只記得踏入書院的那一刻,便被狹隘的私心所籠罩。
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在低語:“他要是死了,我會很難過?!?/p>
抱著一絲僥幸,她希望書院勝出的同時,朝廷的動作不會觸動南方勢力敏感的神經,以免出現謝云所說的糟糕局面。
于是,她選擇站在書院這一邊。
問題也隨之而來,她以公心踏入的大儒境,如今卻因私心滋擾而動搖。
人無法欺騙自己,是公是私,心中自有分明。
“你們讀書人,就是這點擰巴,總愛鉆牛角尖?!?/p>
秦肆雪沒接第二夢的話茬,反而拋來一句反問,“公心如何,私心又如何?一個人心懷天下,天下就必因他而改?一個人私欲纏身,天下就定會因此變壞?”
秦肆雪到底是豁達慣了的人,她看向第二夢,溫言道:“夢夢,我懂你的志向,也知曉這些年你操持的事?!?/p>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偏生能冷不丁拋出驚人之語。
秦肆雪走到第二夢身旁,“可有些時候,太過糾結自己一言一行一念對天下的影響,何嘗不是一種傲慢?”
“是啊,確實傲慢。”
第二夢指尖抵著眉心,由衷頷首。
身居高位者,總難免陷入某種自以為是的怪圈。
總以為自己的一舉一動一念,都會引動天下大勢。
可事實,果真如此嗎?
……
安南王府,議事廳。
王騰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父親,那個平日里慈眉善目,私底下鋒芒內斂的父王,此刻眼底翻涌著毫不遮掩的野心。
“大公子手書已至,諸位可有異議?”
安南王指尖叩了叩案上密信。
外界皆傳他不慕權貴、只愛風雅,可堂下坐著的,分明是執掌一方的實權人物。
“那婦人此舉不過是試探,我等若倉促行事,恐著了道?!?/p>
率先開口的老者白發垂肩,眼神卻如稚子般透亮,顯然未被京都來的密信輕易動搖。
“書院與國子監的文脈之爭尚無定數?!?/p>
中年儒士撫著胡須分析,“若國子監勝出,自會以‘書院不濟’為由堵死中樞之路,我等可暫作壁上觀?!?/p>
“兵甲轉運尚未就緒?!?/p>
披甲將軍聲如洪鐘,粗糲的手掌下意識按上腰間刀柄,顯然仍在權衡利弊。
安南王忽然冷笑,目光如刀掃過眾人:“諸位是想等大公子被那婦人圈禁至死,還是等她羽翼豐滿、染指南方時,將我等斬草除根?”
他忽而抬手,指向廊下陰影處,“若這世上真有不透風的墻,屠洪的神策軍為何每日五更便聞金鐵之聲?”
廳中眾人臉色微變。
安南王瞥向身旁黑袍人,擲地有聲:“把人帶上來。”
片刻后,三個被繩索捆縛的身影被黑袍人拖進廳中。
尚未脫盡稚氣的少女、身段婀娜的婦人、敷粉描眉的兔爺,此刻皆臉色慘白地蜷縮在青磚上。
“爺爺!他們是壞人,救救您的干孫女??!”
少女喉嚨撕裂般哭喊著,朝白發老者撲去,卻被繩索勒得重心不穩,跌倒時膝頭磕在磚棱上,發出悶響。
“老爺……”
婦人雖被縛住雙手,腰肢仍有意無意地扭動,眼尾泛紅的哭腔里帶著三分媚色,“他們二話不說就把奴家綁來,您可要為妾身做主啊……”
“將軍!”
兔爺妝容糊成一片,抽噎著往披甲將軍腳邊蹭,“青兒每日給您燉的龍精虎猛湯,他們、他們竟說那湯里……”
“肅靜。”
安南王指尖敲了敲扶手,朝黑袍人抬了抬下巴。
黑袍人上前兩步,粗魯地掀開少女的袖子,蒼白的皮膚上,一枚暗黑色蜘蛛紋身正盤踞在肘彎:“張大人寵愛的‘海棠’姑娘,竟是羅網‘蜘蛛’組的細作。您送給大公子的江南繡品,怕不是都帶著密信吧?”
白發老者瞳孔驟縮,尚未開口,便聽黑袍人又轉向中年儒士,語氣里帶著陰鷙的笑:“李大人,想來這婦人八歲時在漠北馬匪窩里學的‘服侍人的功夫’是極好的。不過,您書房暗格里的兵防圖,怕是早就被她謄抄了三份送去京都?!?/p>
“至于將軍……”
黑袍人盯著黑臉武將,嘴角扯出譏誚的弧度,“您喝了三年的‘龍精虎猛湯’,里頭摻的是慢性腐骨散。您最近晨起時咳出的血沫,可是這兔兒爺的‘孝心’?”
廳中驟然死寂。
“殺了。”
目光掃光廳堂中臉色驟變的三人,安南王冷漠開口,三顆頭顱應聲飛起,跌到三人的腳邊。
“若被神捕司那幫鷹犬得知,滾在地上的,可就是你們的腦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