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個時辰,書院已連輸御射兩科,即便后面書樂二科各勝一場,也難掩頹勢了。”
李修文捻須感慨,面上卻浮著淡淡笑意,“世子殿下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待日后返回京都,下官定將今日所見所聞如實稟報女帝陛下。”
“他日大軍北上,還望王爺舉賢不避親。”
李修文朝安南王拱手,“世子這般文武雙全,必能在軍中建立功業,說不定北方還能誕生一位‘鎮北王’呢。”
此言一出,四周金陵官員紛紛應和。
“御史大人謬贊了,犬子不過耍些花架子,豈敢參與北伐大業?”
安南王卻搖頭反駁,面上不見半分為子驕傲之色,“何況書院尚有精銳未出,勝負未定。”
“王爺與書院先生交好,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李修文早聽過坊間關于王爺與世子立場對立的傳聞,笑著打趣。
“正是正是,世子殿下少年英杰,豈可埋沒?”
“當今圣上求賢若渴,世子若投身軍伍,必能大展宏圖。”
“實不相瞞,下官有小女年方二八,不知世子可曾婚配……”
眾人只道李修文見世子借文脈之爭揚名,認定其前途無量,才當眾恭維起這沒落的異姓王世家,便也紛紛效仿。
唯有神策軍指揮使屠洪留意到,王棣聽到“鎮北王”三字時,眉尾明顯一跳。
這等誅心之語,若安南王露出半分得意之態,只怕李修文前腳恭賀,后腳便密奏入京參上一本。
御史的德行,身為武將的屠洪最是清楚。
不過這沉寂多年的安南王,竟仍有這般警覺,倒是叫他有些意外。
……
“書院果然不愿御射兩科落敗,竟真派候補上場了!”
比起恭維安南王,自然有人更關注賽事走向。
這不,書院剛有動靜,看臺上便傳來驚呼聲。
“那人是誰?好生英氣!”
“書院候補只有一人,你們竟不知?”
“竟是蘇家贅婿!換上這身衣服,險些認不出來……”
數科考核時,夏仁本就是候補出場。
他贏下比賽的速度極快,加之多數看客對數算興致寥寥,待眾人發現國子監黑臉生徒口吐白沫被抬下場時,他早已離場。
這便導致許多人對蘇家贅婿僅聞其名,未見其人。
此刻夏仁換了一身方便活動筋骨的黑色窄口箭袖服,與先前的青衣襕衫風格迥異,一時間竟讓人看不出來歷。
“沒想到這蘇家贅婿竟是文武全才?”
李修文試探完安南王后便將目光轉向大坪。
當日夏仁力挽狂瀾的場景,讓這位監生出身的御史驚詫不已。
身為朝廷命官,他一路與內閣考核官交談甚多,自然清楚測算圓周率的難度。
后來差人打聽,又得知蘇家贅婿頗有詩才。
從那時起,這位御史便對其生出濃厚興趣,此刻見其代表書院再戰御射二科,眼中自是難掩驚訝之色。
……
“屠指揮使可瞧出這書院候補的武道修為?”
李修文見屠洪瞪眼望向賽場,開口發問。
“好馬!當真是萬里挑一的神駒!”
屠洪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匹黑馬上,答非所問,“那腿間的藍色鱗片,莫不是身懷麒麟血脈?”
“這黑馬確實不凡。”
就連一貫靜觀不語的安南王也開了金口,“孤先前聽聞,白鹿書院御科先生曾走訪北狄,帶回一匹神駒,卻一直無緣得見,想來便是大坪上那匹了。”
李修文這才將目光從黑衣青年身上移到黑馬處。
他早年求學國子監時御科成績最差,雖看出黑馬遠勝先前的棗紅馬,卻未察覺其神異之處。
“世子殿下的白馬也不輸吧?”
李修文見王騰牽出一匹白馬,比先前死于箭矢下的那匹更高大幾分。
“非也。”
屠洪語氣斬釘截鐵,“那黑馬乃是上古異種之后,縱是千里良駒也難望其項背。”
許是自覺語氣生硬,這位愛馬如命的神策軍指揮使緩了緩,正色分析,“這黑馬是神駒不假,卻也野性難馴。書院候補選這匹馬,怕是賭性太大。”
“本王也聽聞這神駒驕傲異常,縱是書院先生,若不以浩然之氣壓制,也覺難以駕馭。”
安南王眼中閃過異色。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車廂里,老斗笠客與他說的話。
“屠洪統領,可看得出那書院候補的武道修為?”
在安南王眼中,那換上一身黑色箭袖服的青年分明平平無奇,哪如斗笠客口中說的那般深不可測。
若此人真是太平教九供奉,又怎會屈尊入贅一個小小的蘇家?
“依末將看來,那書院候補最多不過九品鍛體。”
屠洪并非眼拙,夏仁身上流露的氣質,確實與凡夫俗子無異。
若不是相信書院先生不會派普通人出場,他或許連九品都不愿給。
王騰能以肉身硬抗箭雨飛石而毫發無傷,證明武道造詣超越尋常入品武夫。
除非書院候補一會兒也能有此表現,否則屠洪的判斷不會改變。
“看來,書院是黔驢技窮了。”
李修文聽完屠洪的推測,心中這般想道。
……
看臺的另一側,聚集著金陵城的五姓七望。
此刻,蘇家家主蘇映漓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姐姐,你看姐夫換了身衣服,連氣質都變了。”
蘇靈婉心大,看著姐夫換上一襲勁裝,英武不凡,拽著姐姐的袖子興奮地往大坪指去。
“表姐放心,姐夫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李景軒注意到表姐臉上的憂色,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寬心。
“你姐夫可曾習武?”
“不曾吧。”
“那他會騎馬?”
“應該多少會點吧。”
“那你怎么一點都不擔心?”
“這……”
蘇映漓的一連三問讓李景軒難以回答。
表姐的質疑自然合乎情理,想不通便會擔心。
但以李景軒的經驗來看,姐夫夏仁這個人絕對不能以常理猜度。
許多時候,你只需要放棄思考,看他作為便是。
李景軒覺得自己沒必要安慰表姐,多看幾次就會習慣了。
反正他自己就是這么過來的。
……
“笑話,以為借來一匹好馬,就能與本世子一較高下?”
大坪中央,王騰騎在馬背上,挺胸抬頭,俯視著牽馬走來的黑衣青年。
他亦看出那匹黑馬氣勢不凡,卻不以為意。
御科之中,他能憑借肉身硬抗箭雨飛石;即便對方借來神駒,躲避間速度必然下降。
更何況,他此刻已連勝兩場,書院射科弟子亦敗在他的百步穿楊之下。
黑衣青年未理會王騰的挑釁,只望了眼天邊日頭。
“怎么,不敢說話了?那日在畫舫上不是很囂張么?”
王騰心情暢快至極,不斷叫囂發問。
“這弓質量不大行,等會兒得悠著點。”
黑衣青年從武器架上摘下一張硬弓,翻來覆去,總覺不太趁手。
“本世子跟你說話呢!耳朵聾了?”
王騰肝火上涌,最恨對方目中無人的傲氣。
一個入贅蘇家吃軟飯的小白臉,憑什么敢在他堂堂世子面前這般托大?
黑衣青年仍未理睬,徑自走向考核官的檢閱臺。
“學生夏安仁,白鹿書院學子,懇請御、射二科同考。”
黑衣青年語氣平靜,“學生曾向書院先生請教過,文脈之爭中有過先例。”
三位考官聽得真切,卻眼神古怪地看向這位書院候補,“你確定?”
“作為候補發起的挑戰,應當無需征求國子監同意吧?”
黑衣青年這么做的目的很簡單,他不想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