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一次的文脈之爭,毋庸置疑是天下數得上的盛會。
三日前,國子監領隊謝云拜訪白鹿書院,拉開文脈之爭的序幕。
金陵城的一眾百姓,在至圣先師顯靈的情況下才驟然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
但實際上,早在一月前國子監于京都南城送別“拜院使團”時,廟堂江湖間便已有消息靈通者提前知曉此事。
于是,暮春三月,金陵城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外鄉客。
有身披僧袍、四處布施的佛教僧眾,有身著道袍、身背桃木劍的藍袍道士,還有腰間掛著巴掌大算盤、整日撥算不停的白衣術士。
起初,金陵城的百姓還有些擔心,這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能人異士會鬧出什么事端。
但當一隊隊身披甲胄、手持長矛的兵士在百夫長帶領下巡街而過時,那些庸人自擾的憂慮便煙消云散了。
當年平定南蠻、威風一時的神策軍已趕赴金陵。
這支渾身著甲、軍紀森嚴的軍隊天生帶著肅殺之氣。
聽說陣中每一名士卒都是入了品級的武夫,氣力速度都遠超常人數倍,配上一身鮮亮甲胄和趁手兵器,搏殺虎豹不在話下。
有這樣一支威名赫赫、實力等身的軍隊坐鎮金陵,任誰也翻不起風浪。
更有消息稱,神策軍頭領還兼著漕運押綱官一職。
軍隊一到,原本鬧得不可開交的東青西漕兩大幫派頓時偃旗息鼓。
甚至還有傳言,兩大幫派的幫主在神策軍統領的將威下把酒言歡、重歸于好。
……
儒圣顯靈的當天,城里的達官顯貴們便陸續接到了白鹿書院的邀約,邀請金陵父老一同見證文脈之爭。
金陵城內的五姓七望自然是最先接受到邀請的那一批。
別的家族什么情況,夏仁不清楚,但蘇家和李家均是收到了邀約。
為此,小表弟李景軒和小姨子蘇靈婉都頗為興奮。
就連一向不喜娛樂的蘇映溧,在接到請帖時都忍不住喊夏仁過來一起拆封,看是不是真的是書院先生的筆跡。
據蘇映溧回憶,當年祖父在世的時候,常與她們這些孫輩講述文脈之爭的盛況。
六十年后的今天,蘇府獲邀,也是變相肯定了蘇映溧當家以來的所作所為未讓家族走向下坡路。
值得一提的是,送至蘇府的信件共有兩封:一封注明蘇家家主親啟,另一封則是專為夏仁而備。
“姐夫,你快拆開看看唄。”
蘇靈婉百靈鳥似的嗓音帶著激動。
“姐夫,該不會是先生們找你問責來的吧。”
李景軒也好奇,但擔憂的成分居多。
他事后回想起來那一幕幕,又是天降雷劫,又是至圣先師顯靈,又是八字箴言助院長白發轉青。
雖思來想去,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姐夫夏仁總是做了件好事,但他心中還是難免生出幾分忐忑。
“夫君,拆開看看,說不定先生是有什么要囑托于你。”
蘇映溧自然不曉得李景軒在擔憂什么,她只是覺得,既然書院另有書信交于自家夫君,想來是書院先生的重視,總歸是好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夏仁從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他人。
在面攤的時候,他就從第二夢口中得知,目前書院里面,總共就第二夢和院長兩人知曉當時的儒圣異象是夏仁引起的。
但其他先生可能會懷疑,畢竟那天只有寥寥數人去過青霞山巔。
這時另附一封手書,指不定是六位老先生合謀的試探。
自己給書院送了一樁大造化,那楊明院長不說上門來幫他拔出囚龍釘也就算了,居然還得防著其他先生的猜疑,這上哪兒說理去?
在眾人的翹首期盼中,夏仁展開了那封由書法大家親自手書的邀請函。
且不說那筆走龍蛇的字跡如何蒼勁妥帖,單看措辭便讓夏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信中又是“老師李甫手書”,又是“徒兒親啟”,還道“素問賢徒頗有詩才”,字里行間滿是吹噓恭維之詞。
直到結尾,才圖窮匕見:文脈之爭前設有君子六藝考核,勝方可在后續問心局中占得先機,奈何眼下書院缺一位擅作詩詞的學子,令為師頗為犯難。
“這是什么意思?”
蘇靈婉平日里只喜歡舞刀弄槍,雖然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卻也只是停留在識文斷字的程度,自然看不懂文化人的彎彎繞繞。
“姐夫,李老頭的意思是,讓你替學院參加君子六藝?”
李景軒的腦子確實要活絡許多,琢磨了片刻,終究還是瞧出了李甫的用意。
“夫君,你不是才去書院,還未拜入先生門下嗎?”
蘇映溧也被書院先生這草率到有些過分的邀約給驚到了。
她自是不懷疑自家夫君的詩才,只是書院弟子三千,先生不從中擇優而選,竟找上了只有一面之緣的自家夫君,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們哪里是將寶全壓我身上,無非就是想找個候補。”
夏仁從第二夢口中提前得知了文脈之爭的規則。
君子六藝一共會派七人參賽,六人為主力,第七人則做候補,可在主將陷入劣勢時候補出場。
這是白鹿書院作為受挑戰一方不可多得的優勢。
估摸著,書院那些老先生覺得其他五項相對穩妥,唯獨詩詞一關拿捏不準,這才想到了近日來一首春詞驚艷金陵的某個書生贅婿。
……
“那夫君要答應嗎?”
“那當然是……”
夏仁剛想開口說“沒事趟這趟渾水做什么”,一抬頭卻撞上屋內滿含期盼的目光。
“夫君,這可是六十年才有一次的盛會啊。”
蘇映溧托著香腮,翹首以盼,顧盼生輝。
“姐夫,你要是在文脈之爭上有所表現,可是能揚名整個大周的!”
蘇靈婉急切地跟夏仁闡述好處。
說什么夏仁只要進了文脈之爭,就算不出力,以后出門在外,誰還敢對贅婿的身份指指點點。
“姐夫,這可是好事啊。”
李景軒也極力贊同。
他這些日子可是發覺,只要跟著姐夫夏仁,就總能見到一些讓他耳目一新的大事。
這可比跟那些狐朋狗友們走街串巷,斗雞走狗來的強多了。
“說起來,若是文脈之爭上有所表現,當也能算作籌碼。”
夏仁如今已然知曉,體內的囚龍釘與白鹿書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六科先生或許不知情,但當世學問第一的楊明院長,定然有解脫之法。
雖說他料想二先生早與院長有過交易,可把希望全寄托在旁人身上,從不是他的作風。
這并非小覷二先生的才學,也不是信不過對方的親力親為。
而是自十歲混跡江湖起,“自力更生”四個字,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里。
先前沒有任何解除束縛的線索,他頹廢待死尚有情可原;眼下既有了眉目,自然不能再坐以待斃。
念及此,夏仁在一眾期盼的目光中,點頭同意了。
……
“好耶!”
蘇靈婉興奮地滿屋大跑。
“我這就回去跟我爹說,姐夫要上文脈之爭了!”
李景軒哪里是回家,分明是要尋那些平日交好的狐朋狗友們顯擺一番。
“小環,下午你去城南總店,跟唐掌柜知會一聲,這幾日我便不過去了。”
蘇映溧也是難掩喜色,文脈之爭本就難得一見,更何況還有自家夫君參與。
她得想想,到時候選幾套什么款式的衣裳、化哪種類型的妝容,方能在那種場合既彰顯蘇家家主的威嚴,又不至于太過嚴肅。
看著很快人去樓空的書房小院,夏仁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他也不甚擔心,反正就一候補,能不能介入這場震動士林的盛會都未可知。
就算書院主將的詩才著實堪憂,他記憶里的唐詩宋詞當也是夠用了。
總不能書院的學子都這般不濟,六門全讓他這個候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