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有點小心,額上的汗都沒來得及擦,光線的折射下,亮晶晶的。
姜遇驀然間就涌上來了一絲心酸。
姜如海的性情沉默寡言,在面對不公和矛盾的時候,多數都回避,于是過去家里很多事情都是陳愛男主持,她的性格也是要強的,加上又漂亮,懟起別人來也是很厲害的一個人。
而現在她看上去在小心地依賴著自己。
盡管這種依賴是因為姜逸楠不在了,才轉移到自己頭上的。
可是,她還是依賴自己了。
姜遇閉了閉眼,說道,“我陪你去新疆吧,我們兩個,我帶你去。”
姜遇沒有去過新疆,父親姜如海和哥哥姜逸楠出事的那時候,新疆還不是現在的這個新疆,要去一趟各方面都很麻煩。
那時候姜逸楠在國企,集團派人統一處理好了以后,帶了骨灰和賠償款回來的。
所以,其實姜遇,也沒有去過新疆。
這些年來,姜遇也有過出差,但非常少,而且都是短程的那種,都是別人主導,她跟著就行了。
盡管別人一直說姜遇能干、聰明、獨立,但姜遇自己認為,這些都是被迫裝出來的。
她習慣了別人給她的這個定義,按這個定義去武裝自己。
只有姜遇知道,自己內心有多虛,經常一邊心里抖著表面還要裝著很強硬的樣子。
就如同此刻,她說了要和陳愛男去新疆,于是就強迫自己站在了主導的位置,開始置備那些零零碎碎的那些小玩意,一邊上網查一邊列清單,一拉下來,才發現需要買的東西很多,什么帽子、口罩、防曬霜、藥、包等等。
她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隱約中飽含著期待,期待著陳愛男會說:你真棒,你做得真好。
然而,在真的看到了陳愛男臉上滿意的贊賞時,姜遇的心底滋生出的更多的反而是惶恐。
每次當她想靠近陳愛男時,想要得到陳愛男贊許時,真的得到的那個瞬間,就會有一個聲音出來問她,“這是真的嗎?”,于是那股叛逆的感覺就會溢出來,告訴姜遇:‘都是假的。’
反復多年的體驗,讓姜遇覺得有點可怕,有點難過,并且這種可怕和難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清晰起來。
于是心里就涌起一股,想扔下一切的沖動,像從前那樣,離開家,耳不聽眼不見,繼續像從前那樣流浪在外頭。
可也終究只能是想想罷了,因為她清醒地意識到,這一次,自己沒有辦法再逃避了,陳愛男生病的這個事,是真實發生的。
于是,她開始被迫看到了陳愛男身上很多的點,她沒用過防曬霜,不知道充電寶是什么,對姜遇買的防曬口罩很新奇,對姜遇給自己買沖鋒衣顯得很開心……
其實姜遇自己很多也是不知道的,過去的人生中,她過得拘謹而內斂。
只不過到底是網絡時代,不知道的一切,她可以從網絡上找別人發的貼子,從別人的經驗中獲取自己所要知道的信息。
而陳愛男,因為文化水平的關系,這個通道堵得死死的。
“晚上吃拉面好不好呀?”陳愛男的語氣里有點討好。
姜遇頭都沒動,克制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都行。”。
其實姜遇不怎么喜歡拉面,小時候吃得太多了。
姜家祖輩都是做手工面的,從前在村里很出名,十里八鄉的辦酒宴,都要請他們家去做面,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手工拉面是他們這邊酒宴中很重要的一道菜。
揉面、盤成條,抹上油一圈一圈地放在盆里,熟練的老師傅可以好幾根一齊甩起來,下到沸騰的鍋里,不用一會兒,一團團白花花的面就浮上來,再加一瓢冷水,等水再開了就能撈上來了放進碗里,蓋上澆頭就成。
姜如海遠不如其兄長姜如超能干,都是家里一起學手工面的,但是他只能一直跟著姜如超出工,拿小頭的錢。
后來隨著經濟的發展,機器磨面的出現,還有酒席上各種精貴菜肴的出現,手工面開始漸漸沒落,已經沒有人特意會請師傅做手工面了。
加上與陳愛男結婚以后,分了家,那點收入肯定是沒法養家糊口的,后來就沒有再干這行了,轉而跟著陳愛男一起來縣城打工,后來赴外地務工。
到底是家傳的技藝,從前姜如海在家的時候,有事沒事,幾乎三頓都是面條。
主要是省事啊,面粉和好一盤,一拉就一頓,幾乎都不需要什么料,放點醬油放點鹽,沖點油,連菜都不需要,就一頓餐食了。
成日成日地吃,又舍不得放料,再好的面條吃多了也不想吃。
可是如今,可能是這些年來多半的時日都在外頭,已經很少能吃到手工面了,這回吃到陳愛男做的手工面,姜遇卻覺得這味道倒也還算過得去。
收拾碗筷間,姜如超的兒子,姜遇的堂哥,姜品德找上來了。
政府要開發民宿,房子的選擇并不一定是姜家,也還有其它的宅子,真的久拖不簽,最后可能就是會被棄用。
老房子其實早就不住人了,廢棄在那兒,也沒什么用,真的要自己翻修,需要一大筆錢,所以這這合同是必須要簽的,畢竟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但姜遇那天一鬧,合同沒簽成,后續的工作都沒法開展。
主要是因為姜品德如今在政府口做事,又涉及到他家的房子,姜家房子的合同一直沒解決,最后任務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和嬸嬸之間的事情,但畢竟這是上一輩的事情,他不想介入,另外,多少也受自己父母影響,叔叔去世這么多年,老家的房子維護也確實一直是自己父親在做的。
但道理是這么個道理,真處理起來,特別是在姜遇這么一鬧,就不一樣了。
他是知道姜遇的,這丫頭小時候的性格就很烈,從前和自己的親哥干架一點也不悚的那種。
什么放棄承諾書,自然就沒有那回事了,不僅如此,姜品德得知陳愛男去上海看病,細細地問了是什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