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
顧雪汀被一陣壓抑的啜泣聲驚醒。她睜開眼,內(nèi)室里,光線昏暗,只有王媽媽和春桃通紅的眼眶。
她沒有說話,只是掀開被子,走出了房門。
庭院里,昨夜的風(fēng)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了泥土、血腥與那股奇異甜香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地面被連夜清洗過,但青石板的縫隙里,還殘留著一些暗紅色的血跡。
顧雪汀走到偏廳門口,門虛掩著。她從門縫里,看到了三具用白布覆蓋著的身形,張伯的位置,在最外面。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被身后的王媽媽一把扶住。
“小姐……”王媽媽的聲音,喑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
顧雪汀沒有進(jìn)去。她只是靜靜地站著,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了自己的掌心。她沙啞著聲音道:
“王媽媽。前日夜里當(dāng)值的下人,都問過了嗎?”
王媽媽搖了搖頭,聲音顫抖:
“問……問過了……沒用的,小姐。前院的,都被那股子甜香熏倒了,醒過來就跟丟了魂兒一樣,只說自己做了個噩夢,什么都記不得了……”
顧雪汀頓了頓,她又問道:
“……后院呢?可有沒被熏到的?”
王媽媽的淚水又涌了出來,她指了偏廳的方向,泣不成聲:
“后院……后院但凡聽到動靜沖出去的……他們……都……都已經(jīng)……”
顧雪汀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就沒有一個人,看到或聽到些什么嗎?躲起來的也沒有?”
王媽媽哽咽著搖頭:
“小姐。那伙天殺的賊人,行事太快,也太狠了。等……等大家反應(yīng)過來,他們……他們早已經(jīng)走了……”
顧雪汀沒有再說什么,徑自來到父親的臥房。
房間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父親靜靜地躺著,呼吸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臉上詭異的青黑色,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她坐在床邊,拿起一方浸了溫水的布巾,極其輕柔地,為父親擦拭著額角的冷汗。
擦了幾下,她再也忍不住。一滴滾燙的淚珠,不受控制地,從她眼角滑落,無聲地滴落。
“爹,”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氣聲,低語道,“您等我,我會想辦法,一定…會。”
說罷她便離開臥房,快步走到書房前,撕開封條,推門而入。
空氣中,那股異香的詭異味道,雖然淡了許多,卻依舊頑固地附著在書架的每一寸木紋之上。
她凝視著書房門口,那里,是前日夜里一位護(hù)院阿伯倒下的地方。地面已被清洗過,但她蹲下身,依舊能看到還未洗干凈的暗紅色。門口有一條微微的劃痕,應(yīng)該打斗的時候留下的。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墻壁上。
那個暗格,敞開著,黑洞洞的。
“……賊人直奔暗格,說明他們有內(nèi)應(yīng),知道確切位置。”她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自語著,“但那晚我看到爹爹在外面抱著裝有星圖的錦盒,這……嗯…我明白了,是爹爹,那晚發(fā)現(xiàn)了什么,把星圖從暗格轉(zhuǎn)移到了其他地方,他肯定是在賊人打開暗格的瞬間,然后拿著真正的星圖……逃了出去!”
想到這里。她立刻沖出書房,奔向庭院。
庭院里,搏斗的痕跡同樣被草草清理過。
廊柱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爹爹在跑,他們在追。張伯他們……是為了給爹爹爭取時間……才……”
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著前日夜里的情景。許久,她望向庭院中央那座半人高的石燈籠旁。那是她從窗戶中,看到父親最終倒下的地方。
雪汀快步走上前,開始仔細(xì)地檢查那座石燈籠。
營造學(xué),是父親親手教她的。她知道,這等園林之物,最易被匠人設(shè)置為藏匿物件的“巧機(jī)關(guān)”。
她的指尖,在那布滿了青苔的石座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著。
終于,在底座一處極其隱蔽的麒麟浮雕的眼部,她摸到了一個微小的、低于石面的凹陷。
她用力一按!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石燈籠的底座,一塊偽裝成普通基石的石板,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半寸。
雪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塊沉重的石板掀開。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些被雨水浸濕的、腐爛的落葉。
雪汀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坐在冰冷的石燈籠旁,雨后泥土的腥氣,混著不遠(yuǎn)處尚未散盡的血腥味,包裹著她。
“星圖既不在書房暗格,也不在庭院暗格。唯一的可能,似乎是被賊人搶走了。父親……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嗎?”
“找不到線索,爹爹身上的奇毒就找不到源頭,無藥可醫(yī)……”
這個念頭,狠狠刺入她的心。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不。不能放棄。顧雪汀,你要冷靜下來……”她用指甲掐著掌心,用疼痛對抗著那滅頂?shù)暮诎担谛闹袑ψ约旱驼Z,“爹爹行事,必留三步后手。他絕不會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一個會被輕易發(fā)現(xiàn)的暗格之上……”
她的目光,穿過狼藉的庭院,無意識地,落回了那間幽暗的書房。
……前日夜里,那本橫放的《周易》……關(guān)于星宿的隱晦暗示……
她猛地站起身,沖回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