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
派出所后院,阿黃蜷在稻草墊上,肚子一起一伏,睡得正沉。灰影在柜子頂,睜著一只眼假寐,三只小貓崽擠在它腹部。默則悄無聲息地站在倉庫門內的陰影里,等待著。
墻角,大老鼠探出頭,小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微光?!白??”
“走。”默回應。他小心地推開虛掩的門,夾著尾巴,盡量減輕后腿著地的聲響,挪了出去?;矣拜p盈地跳下柜子,無聲地跟上,作為警戒和備份。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烏云遮住了大半個月亮,只有遠處街燈提供著昏黃模糊的光暈??諝獬睗?,帶著一股大雨將至的悶熱。
大老鼠在前方帶路,沿著墻根、排水溝、堆滿雜物的角落,靈巧地穿梭。它對這片街巷的熟悉程度遠超任何人類。默拖著不便的左后腿,艱難但堅定地跟在后面,努力不落下?;矣皠t時而在墻頭,時而在陰影中潛行,琥珀色的眼睛掃視著周圍一切動靜。
他們穿過了兩條背街小巷,避開了偶爾晚歸的行人和巡邏的保安,漸漸靠近了東邊的老城區。這里的建筑更加低矮破舊,街道狹窄,氣味也更加復雜濃烈——腐爛的菜葉、發餿的泔水、陳年的油污,還有人和動物混雜的生活氣息。
最后,大老鼠在一堵坍塌了半截的矮墻后停下,示意默伏低身體。它用鼻子指向斜前方。
矮墻對面,隔著一小片堆滿廢棄建材的空地,有一排臨街的破舊平房。大部分門窗緊閉,漆黑一片。只有最靠里的一間,門楣上掛著一塊歪斜的、字跡模糊的招牌,隱約能看出“修理”兩個字。門是兩扇對開的舊木板門,關著,但門縫底下透出極其微弱的光線,不是電燈,更像是蠟燭或者應急燈。
空氣中,果然飄來一股若有若無的奇怪氣味。距離有點遠,又被各種垃圾和污水的氣味干擾,但默凝神細辨,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絲特征——沉悶的機油感混合著刺鼻的化學薄荷涼意,和白天在電瓶車失竊現場聞到的如出一轍,但此刻更濃,也更……新鮮。
“就是那里。下午味道很沖,現在還有。”大老鼠確認。
“里面有人?”默問。
“有。兩個,可能三個。下午吵架,現在沒聲音了,但燈亮著。”大老鼠傳遞來信息,“旁邊那個堆輪胎的小棚子后面,有個洞,能看到里面一點點。”
輪胎棚后面的洞?默看向灰影。
灰影會意,它弓起身,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溜過空地,消失在修理鋪側面的陰影里。幾分鐘后,它的意識傳來:“洞很小,只能看到角落。里面有兩個人,坐著,不說話,抽煙。地上有東西,用布蓋著,形狀……像電瓶。味道就是從里面飄出來的,很濃。還有……鐵銹和汗味。”
電瓶!果然和盜竊案有關!而且,不止一個,用布蓋著?
默心跳微微加速。這是重要的發現。但怎么把信息傳回去?直接回去找周澤?深更半夜,一條狗拖著傷腿跑回派出所“報信”,太可疑。而且,他無法解釋信息來源。
或許……可以制造一點動靜,引起附近居民或者夜巡人員的注意?但那樣會打草驚蛇,也可能讓里面的人狗急跳墻。
“灰影,能看清那兩個人的樣子嗎?或者,有沒有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比如車,工具?”默嘗試獲取更多細節。
“樣子看不清,背光。一個光頭,很胖。一個瘦,脖子有紋身。工具……地上有鉗子,螺絲刀,還有幾個小瓶子,味道就是從瓶子里出來的?!被矣坝^察得很仔細,“沒有車。后面好像有個小門,通往后巷?!?/p>
光頭,胖子,瘦子紋身頸,自制潤滑劑瓶子,疑似贓物電瓶,后門……這些信息碎片拼湊起來,一個盜竊、改裝、銷贓的窩點輪廓逐漸清晰。
“老鼠,附近晚上有人經過嗎?比如巡夜的,或者晚歸的?”默問大老鼠。
“很少……這邊晚上很黑,一般沒人來。除非……”大老鼠想了想,“除非是收垃圾的,早上四五點會來。還有……偶爾有野狗群經過,疤臉的手下有時會來這邊翻垃圾。”
疤臉的手下?默心中一動。這倒是個可以利用的變數。如果能引疤臉的手下過來,和修理鋪里的人發生沖突,或許能制造混亂,暴露這個窩點。
但風險太大,不可控。疤臉的狗兇殘,修理鋪里的人也不是善茬,一旦沖突升級,后果難料。
就在默快速權衡時,修理鋪里突然有了動靜!
里面傳來壓低聲音的爭吵,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語氣急促激烈。接著是“哐當”一聲,像是什么金屬工具被踢倒。然后,那個胖子似乎站了起來,走到門邊,透過門縫朝外張望。
默和大老鼠立刻將身體伏得更低?;矣耙部s回了陰影中。
胖子看了一會兒,沒發現異常,罵罵咧咧地又回去了。爭吵聲低了下去,變成了快速的交談。
“他們在說什么?”默問灰影,貓的聽力比他好。
灰影凝神聽了片刻,傳遞來斷斷續續的詞語片段:“……條子……風聲……處理掉……明天……老地方……小心點……”
條子?風聲?處理掉?明天老地方?
他們要轉移贓物,或者銷毀證據!就在明天!
時間緊迫了!必須今晚就做點什么!
直接沖進去?那是找死。報警?怎么報?一條狗怎么打電話?
或許……可以“借用”一下人類的通訊工具?比如,制造點小事故,吸引恰好路過的、有手機的人?
但這個時間點,這條偏僻的街巷,哪里來的“恰好路過”?
正焦急間,遠處隱隱傳來了腳步聲,還有手電筒的光柱晃過!不是一個人,是兩三個,腳步聲很穩,不像是普通夜歸人。
是夜巡的聯防隊員?還是……警察?
默精神一振!機會!
他立刻對灰影下達指令:“灰影,去吸引他們的注意!把他們引到這邊來!但別靠太近,別暴露自己!制造點異常動靜,比如弄倒點什么,或者學貓打架!”
他又對大老鼠說:“你們,去修理鋪后面,弄出點響聲,越大越好,但別被抓住!然后立刻躲起來!”
灰影沒有任何猶豫,像一道灰色閃電般竄出,朝著腳步聲和手電光的方向潛去。大老鼠也帶著幾個同伴,迅速溜向修理鋪后巷。
默自己則慢慢向后挪動,退到更安全的矮墻廢墟深處,只露出半個腦袋和眼睛,緊張地觀察著。
修理鋪里的人也聽到了漸近的腳步聲和隱約的說話聲,里面的燈光瞬間熄滅了!一片死寂。
幾秒鐘后,手電光柱和腳步聲出現在了街口。是三個穿著反光背心的聯防隊員,兩人拿著橡膠棍,一人拿著手電,正一邊走一邊閑聊。
就在這時——
“喵——嗚——?。?!”
一聲凄厲尖銳、充滿警告和憤怒的貓叫,從修理鋪斜對面的一個破爛雨棚頂上炸響!是灰影!它站在高處,背毛炸開,尾巴粗大,對著下方空無一人的黑暗處發出威脅的咆哮,仿佛那里有什么可怕的東西。
“嗯?有貓?”
“大半夜的,叫這么慘?”
三個聯防隊員被吸引了注意力,手電光朝雨棚上照去?;矣办`活地跳開,落在另一個雜物堆上,繼續發出低吼,目光卻“不經意”地掃向修理鋪緊閉的木板門。
幾乎同時——
“嘩啦!咣當!”
修理鋪后巷傳來一陣東西倒塌和金屬碰撞的巨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是大老鼠它們得手了!
“后面有動靜!”
“過去看看!”
三個聯防隊員立刻警覺起來,拿著橡膠棍和手電,快步朝修理鋪后巷走去。他們的手電光不可避免地掃過了修理鋪的門窗。
修理鋪里,死一般的寂靜。但默能感覺到,里面的人肯定繃緊了神經。
“誰在那兒!出來!”一個聯防隊員朝后巷喊。
沒有回應。只有老鼠逃竄的細微窸窣聲。
“不對勁,這鋪子白天好像就關著門……”另一個聯防隊員嘀咕,手電光在修理鋪斑駁的門板上掃過。
就在這時,修理鋪側面那個堆輪胎的小棚子方向,突然傳來“噗通”一聲悶響,像是什么重物掉進了水坑。
是灰影!它在繼續制造混亂!
“那邊!”三個聯防隊員立刻調轉方向,朝小棚子包抄過去。
手電光晃過小棚子的縫隙,隱約照見了里面堆著的舊輪胎和一些雜物,沒什么異常。
但其中一個眼尖的隊員,手電光在掃過地面時,突然停住了。
“等等!你們看地上!”
手電光聚焦處,地面潮濕的泥土上,有幾個新鮮的、凌亂的腳印,還有……幾滴暗紅色的、尚未干透的液體痕跡,從修理鋪后門方向,一直延伸到小棚子附近。
是血跡?還是油漆?
默的心提了起來。里面的人受傷了?還是處理贓物時弄上的?
“有血跡!里面可能有人!”聯防隊員的聲音變得嚴肅緊張,他們立刻后退幾步,呈三角形站位,警惕地盯著修理鋪。
“里面的人!我們是聯防隊的!聽到沒有!出來!”為首的隊員大聲喊道,同時示意同伴,“小劉,馬上呼叫派出所支援!這里情況不對!”
“是!”
對講機呼叫的聲音響起。修理鋪里,終于傳來了驚慌的動靜。有重物被快速拖動的聲音,低低的咒罵,還有后門被猛地拉開又“砰”地關上的聲音!
“他們要跑!”聯防隊員喊道,“堵住后門!”
但已經晚了。后巷狹窄曲折,又是深夜,等他們繞過去,只聽到遠處傳來倉皇奔跑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迷宮般的小巷深處。
“跑了!至少兩個人!往南邊跑了!”
“追不上了!保護現場,等派出所的人來!”
三個聯防隊員不敢分散去追,守住了修理鋪前后門。很快,遠處傳來了警笛聲,由遠及近。
是周澤他們出警了!消息傳得很快。
默長長地松了口氣,悄悄從矮墻后徹底退開,示意灰影和大老鼠撤退。他們的任務完成了。窩點被發現,嫌疑人驚跑,留下了來不及處理的現場和可能的證據。接下來,就是警方的事了。
他帶著灰影和老鼠,沿著來路,小心翼翼地返回派出所。一路上,他的心還在怦怦直跳。雖然過程驚險,但結果似乎不錯。
回到后院倉庫時,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阿黃還在睡,對他們的一夜奔波毫無所知。
默疲憊地趴下,舔了舔有些干裂的鼻子。后腿的傷口因為長時間活動和緊張,又開始隱隱作痛。
但他心里卻有種奇異的滿足感。不再是完全被動地接受庇護,而是開始主動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影響和參與。
雖然方式曲折,雖然不能暴露,但那種“做事”的感覺,很好。
遠處,警笛聲還在隱約回響,夾雜著人聲。東邊的天際,晨光正努力穿透厚厚的云層。
新的一天,注定不會平靜。
而和平橋派出所的“編外神犬”黑子,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情況下,已經將他那獨特的情報網和行動力,更深地織入了這座城市的夜晚,與光明之下的暗流,悄然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