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裹著涼意,吹得霖州鐵道工程技術學校的銀杏葉落了滿地。實訓樓三樓的燈光,每天晚上都會亮到十一點,那是紀梵希和趙磊在為即將到來的省級鐵道測量技能競賽做準備——自從上次全站儀實操失誤后,趙磊像變了個人,沒再提過“我爸教我的”,反而每天抱著紀梵希的舊課本和那本深藍色實操手冊,追在紀梵希身后問原理,連午休時間都泡在實訓場,練校準、練讀數,手指被儀器螺栓磨出了繭,也沒喊過一句累。
“再測一組,這次咱們把角度測量和距離測量一起復核,競賽的時候時間緊,得練到不用想步驟?!奔o梵希把全站儀架在樁點上,指尖熟練地轉動腳螺旋,水平泡很快就穩在了正中間。他特意放慢動作,讓趙磊看清每一步:“你看,瞄準目標的時候,先粗瞄,再用微動螺旋精瞄,十字線要剛好卡在棱鏡中心,差一點都不行?!?/p>
趙磊湊在儀器旁,眼睛盯著屏幕,手里的筆在本子上飛快記錄:“記下來了!剛才我測的距離是58.324米,你再復核一遍,看看誤差多少?!?/p>
紀梵希點頭,重新瞄準、讀數,屏幕上跳出“58.325米”,他抬頭笑了笑:“誤差1毫米,沒問題,比上周進步多了?!?/p>
趙磊松了口氣,癱坐在旁邊的臺階上,揉了揉發酸的肩膀:“還是你厲害,要是沒有你,我肯定連競賽資格都拿不到。對了,你說柳總會不會去看競賽???上次她夸你基礎扎實,要是這次咱們能拿獎,說不定還能跟著她去現場實習?!?/p>
提到柳如煙,紀梵希手里的動作頓了頓,心里泛起一絲期待。自從上次實驗室得到認可后,柳如煙偶爾會在實訓課上特意提點他,有時是指出他數據記錄里的小疏漏,有時是丟給他一張現場測設的示意圖,讓他分析最優測量方案,每次點撥都精準戳中關鍵,比課本里的理論更實用。他把這份認可藏在心里,化作練技能的動力,連夢里都在琢磨競賽的實操流程。
可這份期待,在競賽前三天,被一盆冷水澆得透涼。
那天晚上,兩人按照競賽流程模擬實操——從儀器架設、數據測量,到成果計算,全程計時。前半段都很順利,直到進行導線測量時,趙磊不小心碰了一下三腳架,儀器晃了一下,紀梵希趕緊重新校準,可趕時間的情況下,讀數時沒注意到管水準器氣泡偏了一絲,最后計算出的閉合差,超出了競賽規定的允許范圍整整三倍。
“怎么會這樣?”趙磊看著計算結果,臉色瞬間白了,“閉合差這么大,要是在競賽現場,直接就被淘汰了!都怪我,剛才不該碰三腳架的!”他越說越急,抓起旁邊的測釬往地上一摔,測釬“當啷”一聲砸在水泥地上,濺起一點火花,“練了這么久,還是出問題,我看咱們根本拿不到獎,還不如放棄算了!”
紀梵希也皺著眉,反復核對數據,終于找到問題所在——校準后的氣泡偏移,導致讀數誤差累積,最后放大了閉合差。他心里也著急,競賽的導線測量占比40分,要是出這種錯,別說拿獎,連及格都難??煽粗w磊垂頭喪氣的樣子,他還是壓下心里的焦躁,撿起地上的測釬:“別放棄,現在發現問題總比競賽現場出問題好。咱們再練一遍,這次慢一點,每一步都復核,我負責校準和讀數,你負責記錄和看氣泡,咱們互相盯著,肯定能避免出錯?!?/p>
“練了也沒用!”趙磊擺擺手,坐在臺階上不肯起來,“剛才那遍我已經很小心了,還是碰了三腳架,競賽現場人多手雜,說不定還會出更糟的事,我爸要是知道我連競賽都搞砸,肯定要罵我沒用?!?/p>
兩人僵持著,實訓場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空氣里滿是壓抑的沉默。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紀梵?;仡^,就看見柳如煙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顯然是剛從公司過來,還沒來得及回家。
“怎么不練了?”柳如煙走到他們身邊,目光落在地上的計算紙和摔在一旁的測釬上,很快就明白了大概,“模擬出問題了?”
紀梵希點點頭,把計算紙遞過去:“導線測量的閉合差超了,是我讀數時沒注意氣泡偏移,趙磊也不小心碰了三腳架?!彼麤]把責任都推給趙磊,反而主動攬了一部分——他知道,作為搭檔,互相指責沒用,一起解決問題才重要。
柳如煙接過計算紙,低頭看了看,指尖在閉合差的數值上輕輕點了點:“問題很明顯,一是復核不到位,二是心態太急。你們剛才練的時候,是不是盯著計時器,想著快點完成?”
兩人都沒說話,算是默認了——最近為了趕競賽的時間要求,他們每次模擬都盯著計時器,生怕超時,反而忽略了步驟的嚴謹性。
柳如煙把計算紙放在臺階上,走到全站儀旁,蹲下身,重新調整儀器,動作依舊沉穩,沒有一絲慌亂。她沒有急著讀數,而是盯著水平泡看了足足半分鐘,確認氣泡完全穩定,才慢慢轉動儀器,瞄準目標:“你們看,測量就像等一場精準的雨,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急著趕路,反而會淋不到該淋的雨,錯過關鍵的痕跡?!?/p>
她一邊說,一邊慢慢讀數,聲音清晰:“剛才你們的問題,不是技能不夠,是太想‘快點出結果’,忘了‘等數據穩定’。閉合差超了,不是因為碰了三腳架,也不是因為一次讀數失誤,是每一步都少了‘等’的耐心——等氣泡穩定,等儀器校準,等讀數清晰,少了這一秒的等,誤差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大?!?/p>
趙磊抬起頭,看著柳如煙熟練的動作,心里有些慚愧:“柳總,我就是太想快點完成,怕超時,才沒注意復核,還發脾氣摔東西……”
“發脾氣解決不了問題,放棄更解決不了?!绷鐭熤逼鹕?,把儀器屏幕轉向兩人,上面的讀數清晰穩定,“競賽比的不是速度,是精度和心態。你們練了這么久,技能已經達標,缺的就是‘耐住性子等數據’的沉穩?,F在把計時器關了,不用趕時間,重新練一遍,每一步都等數據穩定了再進行,我在這看著。”
紀梵希和趙磊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這次,他們沒開計時器,趙磊扶著三腳架,眼睛死死盯著水平泡,連呼吸都放輕了;紀梵希則慢慢校準、瞄準、讀數,每讀一個數,都讓趙磊再核對一遍,確認無誤才記錄下來。沒有了時間的壓力,兩人反而更專注,原本需要四十分鐘的模擬,他們用了一個小時,最后計算出的閉合差,遠遠低于競賽允許范圍,誤差只有0.5毫米。
“你看,不是做不到,是之前太急了?!绷鐭熆粗嬎憬Y果,語氣緩和了些,“記住,不管是競賽,還是以后到了工地,測量都不能急。數據不會騙你,你對它有耐心,它才會給你準確的答案。”
臨走的時候,柳如煙把手里的黑色外套遞給紀梵希:“晚上風大,別凍著,練完早點回去休息,養足精神,比熬夜趕進度有用。”
紀梵希接過外套,外套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雪松味,是柳如煙身上的味道,暖意在心里慢慢散開。他看著柳如煙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手里的計算紙,把“耐住性子等數據”這句話,在心里刻得更深了。
趙磊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認真:“梵希,咱們好好練,聽柳總的話,不著急,這次一定能拿獎,不辜負柳總的點撥。”
紀梵希點頭,把外套疊好放在旁邊,重新架起儀器。實訓場的燈光依舊明亮,照在他們專注的臉上,也照亮了他們前行的方向。他知道,柳如煙的那句箴言,不僅能幫他們應對這次競賽,更會成為他以后測量路上的準則——慢慢來,等數據,守精度,才能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