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江州,“極速網吧”。
空氣中彌漫著劣質香煙、泡面調料和汗水混合的酸臭味。
耳邊充斥著《勁舞團》鍵盤被敲得噼里啪啦的脆響,以及《魔獸世界》玩家激動的指揮吼叫聲。
在一個角落里,齊學斌戴著耳機,并沒有打游戲。他的手指在那個油膩膩的鍵盤上飛舞,速度快得只剩殘影。
屏幕上,某點中文網的作家后臺正在閃爍。
筆名:一夜秋風。
書名:《凡人仙路》。
簡介:一個普通的凡人,偶然的機會踏入仙門,揭開了一個波瀾壯闊無比精彩的修仙世界的……
齊學斌盯著屏幕,眼神專注得像是在拆除一顆炸彈。
他很清楚,這本書在未來意味著什么。
它將開創“凡人流”的先河,成為網文史上的一座豐碑。
后來改編的動漫和電視劇更是大火爆火,這本小說總計為作者帶來了數億的收入。
而在2007年這個仙俠小說還停留在“飄渺”、“誅仙”的古典時代,書中那種“殺伐果斷、利益至上、隱忍低調”的主角性格,將給所有讀者帶來核彈般的沖擊。
這種性格,恰恰也像極了這一世的齊學斌。
“第一章,凡人奇遇?!?/p>
“第二章,機緣入門。”
“第三章……”
短短三個小時,憑借著前世刻在腦子里的記憶和對凡人流網文套路的深刻理解,他一口氣碼了一萬字,直接上傳了前三章。
點擊“發布”。
看著后臺顯示“審核中”的狀態,齊學斌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這不僅是小說,這是他給母親買命的錢,是妹妹的學費,更是他在官場上挺直腰桿的底氣。
“等著吧,在這個蠻荒的時代,我會教你們什么叫修仙?!?/p>
他關掉網頁,站起身,那股子屬于副市長的沉穩氣場,在這個嘈雜的網吧里顯得格格不入。
摸了摸兜里僅剩的幾十塊錢,他沒有再猶豫,背起那個破舊的牛仔包,轉身走進了刺眼的陽光里。
目標:清河縣。
……
從省城江州到清河縣,坐大巴要顛簸四個小時。
2007年的清河縣,還是個典型的貧困縣。
路面坑坑洼洼,塵土飛揚。街道兩旁多是低矮的灰磚房,偶爾幾棟貼著白瓷磚的小樓便顯得鶴立雞群。滿大街跑的是紅色夏利和三輪摩的,空氣中透著一股煤渣味。
齊學斌站在破舊的縣客運站門口,看著眼前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眼眶微微發熱。
前世,他嫌棄這里的窮,嫌棄這里的土,拼了命想逃離。
可最后,他在外面繁華的世界里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只有這片貧瘠的土地,還埋著他最牽掛的人。
他沒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城關派出所報道。
這是規矩,也是梁雨薇給他的“下馬威”。
城關派出所是一座兩層的小院,墻皮斑駁,門口停著幾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老式警用摩托。
“報告!省警校畢業生齊學斌,前來報道!”
齊學斌走進所長辦公室,敬了一個標準的禮。
辦公桌后,一個滿臉橫肉、叼著煙的中年胖子正把腿翹在桌子上看報紙。聽到聲音,他眼皮都沒抬,只是從鼻孔里噴出一股煙霧。
所長,趙大雷。
前世齊學斌就在他手下干過,這人是出了名的勢利眼,更是當地地頭蛇“刀疤六”的保護傘之一。前世齊學斌被梁家打壓時,沒少受他的窩囊氣。
“喲,這不是咱們省警校的第一名嗎?”
趙大雷終于放下了報紙,一臉戲謔地上下打量著齊學斌,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條被打斷了腿的狗,“聽說你很有骨氣啊,連梁廳長的面子都不給?怎么著,省城的大衙門容不下你這尊大佛,跑我們這小廟來受罪了?”
顯然,梁雨薇已經打過招呼了。
面對羞辱,齊學斌面色平靜,腰桿挺得筆直,就像沒聽出賴話一樣:“趙所,我是來工作的。服從組織分配。”
“呵,還挺能裝?!?/p>
趙大雷冷笑一聲,把煙頭狠狠摁滅在煙灰缸里,“行,既然來了,那就別端著大學生的架子。咱們所不養閑人,刑偵你就別想了,那是給有能耐的人干的。”
他隨手從抽屜里丟出一串鑰匙和一件反光背心。
“你去治安隊,以后負責掃大街、抓賭抓嫖。特別是那些發廊、洗頭房,給我盯緊了!這可是咱們所的‘創收’重點?!?/p>
把一個全省第一的刑偵天才,扔去掃黃抓嫖,這是**裸的廢人戰術。
齊學斌沒有憤怒,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上前一步,拿起鑰匙和背心,淡淡道:“是,所長。”
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讓原本想看他發火、想看他痛哭流涕的趙大雷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發毛。這小子的眼神,怎么沉得像口枯井?
……
從派出所出來,天已經快黑了。
齊學斌花兩塊錢坐了個摩的,回到了那個名為“幸福村”卻一點也不幸福的家。
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鼻而來。
昏暗的堂屋里,只有一盞瓦數極低的燈泡散發著慘白的光。
父親齊國柱正蹲在灶臺前熬藥,那個曾經像山一樣壯實的漢子,如今背已經駝得像張弓,頭發花白,身上的汗衫破了好幾個洞。
聽到門響,齊國柱回過頭,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變成了局促。
“斌子?你……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在省城實習嗎?”
“爸?!?/p>
齊學斌叫了一聲,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他快步走過去,想要接過父親手里的蒲扇,卻發現父親的手粗糙得像老樹皮,還在微微發抖。
“分配定了嗎?是不是……留在省廳了?”
里屋傳來母親虛弱的咳嗽聲,緊接著是一個充滿了希冀的詢問。
齊學斌身子一僵。
他不想讓父母失望,但他更不想撒謊。
“媽,分配定了?!饼R學斌走進里屋,握住母親枯瘦如柴的手,臉上掛著溫暖的笑,“我主動申請回來的。省城花銷太大,而且離家太遠?;貋砗?,清河縣是咱們老家,我回來能照顧你們?!?/p>
“???回來了?”
母親眼神里的光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變成了心疼,“回來也好,回來也好……媽就是怕耽誤了你的前程?!?/p>
“不耽誤。”齊學斌替母親掖好被角,語氣堅定,“是金子在哪都發光。我是全省第一,就算在縣里,我也能干出個人樣來?!?/p>
“好好好……”母親眼角泛起了淚花。
晚飯很簡單,咸菜、饅頭,還有一碗沒幾粒米的稀飯。
齊學斌大口吃著,比吃山珍海味還香。
飯桌上,父親吞吞吐吐地開口了:“斌子,你那個……那個女朋友,叫蘇清瑜的那個,這次沒跟你一起回來看看?”
“分了?!?/p>
齊學斌頭也沒抬,夾了一筷子咸菜,“她出國了,以后不是一路人?!?/p>
氣氛瞬間凝固。
父親嘆了口氣,點了根旱煙,悶聲道:“分了也好。咱們這種窮人家,高攀不起人家大城市的姑娘。只要你人好好的,踏踏實實過日子,比啥都強?!?/p>
齊學斌嚼著饅頭,腮幫子有些酸。
踏踏實實過日子?
不。
爸,媽,這輩子我不僅要過日子,我還要帶你們過上好日子。我要讓所有看不起咱們家的人,都把頭低到塵埃里去!
吃完飯,齊學斌沒有休息。
他把自己關在那間堆滿雜物的西屋里,那是他以前讀書的地方。
他拿出一個破舊的筆記本,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
雖然上傳了小說,但稿費至少要下個月才能到賬。而母親的藥不能停,妹妹的學費也迫在眉睫。
他需要錢。
快錢。
而且必須是合法的、干干凈凈的快錢。
他的目光落在了“城關派出所”這幾個字上,腦海中迅速檢索著2007年清河縣發生過的大事。
突然,他的筆尖一頓,在紙上重重畫了一個圈。
“刀疤六”。
那個清河縣最大的毒瘤,趙大雷的錢袋子。
前世,刀疤六是在三年后才被省廳端掉的,那時候才發現他手里竟然有一條完整的地下制毒鏈條,涉案金額高達數千萬。而抓捕過程中,因為情報泄露,導致兩名年輕刑警犧牲。
其中一個,就是前世齊學斌在派出所唯一的好兄弟。
“既然趙大雷讓我去掃黃抓賭……”
齊學斌看著紙上的名字,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變得如狼般幽冷。
“那我就借著掃黃的名義,先把這條大魚給釣出來!”
破獲特大制毒案,這可是集體一等功起步,個人至少二等功。
有了這個功勞,誰還敢說他是來“養老”的?
獎金,至少有一萬塊。
夠了!
……
第二天一早,齊學斌準時出現在了派出所。
剛進門,就看到趙大雷一臉陰沉地把一疊照片摔在桌子上。
“齊學斌!既然你這么積極,今晚就有個任務交給你?!?/p>
趙大雷指著照片上一家名為“粉紅閣”的洗頭房,嘴角掛著一絲惡意的笑。
“有人舉報這里有大魚。今晚你帶隊去突擊檢查。記住了,只許抓現行,抓不到別回來見我!”
周圍幾個老油條警察交換了一下眼神,臉上都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誰都知道,“粉紅閣”背后有人,每次檢查都是走過場。趙大雷這是故意給齊學斌挖坑,要么抓不到人挨罵,要么抓錯人得罪人。
齊學斌拿起照片,看了一眼。
照片上的洗頭房燈紅酒綠,門口坐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他笑了。
笑得趙大雷有些莫名其妙。
“保證完成任務,所長?!?/p>
齊學斌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趙大雷不知道的是,這家“粉紅閣”看似是個洗頭房,其實正是刀疤六那個制毒網絡的一個隱秘中轉站!
前世的記憶里,今晚,恰好是他們交易“貨物”的日子。
“趙大雷,謝謝你送我的這份大禮?!?/p>
走出派出所,齊學斌抬頭看了一眼刺眼的太陽,微微瞇起了眼睛。
“清河縣的天,該變一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