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的離去,非但沒有如預想中動搖“碎夢”的根基,反而像剪除了一株過于茂盛、可能遮擋主干的枝椏。少了這個在某些方面過于“醒目”的金牌主播,清風那“君子如風”的人設推行得更加順暢。墨白留下的資源與人脈,尤其是他牽線引入新區的幾位實力“老板”,在清風更精準、更**的“利益共享”承諾下,反而與“碎夢”綁定得更深。新的資金、新的戰力源源涌入,配合著四位代練的頂尖操作與清風本人賬號那令人絕望的氪金強度,“碎夢”的強盛,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近乎壟斷的高度。
它早已不再是那個偏安一隅、與“秦時明月”爭奪服務器霸權的地方幫派。在巨額金錢的持續澆灌下,“碎夢”的名聲(無論好壞)如野火般蔓延至整個游戲世界。跨服活動中,那整齊劃一、裝備閃瞎人眼的“碎夢”軍團成了令人側目的風景;各大論壇、貼吧,“碎夢”與“清風”成了流量密碼,充斥著或吹捧、或畏懼、或探究的討論。追隨者眾,慕強者如云,清風那“全服稱王”的夢想,似乎只剩下最后幾步之遙。
而“秦時明月”與“莫孽之交”,卻在這片由金錢與權勢主導的洪流中,節節敗退。戰場上的失利尚可承受,最致命的是風評的徹底逆轉。清風麾下那套嫻熟的輿論武器再次啟動,這一次,他們翻出了塵封的舊賬,將當年“遷風”(清風早期化名或心腹)利用職權,人肉、詆毀敵對玩家現實身份的骯臟手段,添油加醋、移花接木地全部扣在了“秦時明月”和“莫孽”的頭上。
精心剪輯的“黑料”、聳人聽聞的標題、水軍鋪天蓋地的刷屏……在“碎夢”如今龐大的聲量助推下,迅速發酵。“秦時明月”和“莫孽之交”在新玩家、甚至不少不明真相的老玩家眼中,成了“網絡暴力”、“現實人肉”、“人品低劣”的代名詞。曾經象征著俠義與熱血的幫派名字,如今在公共頻道提及,往往伴隨著嘲諷與唾棄。更有甚者,不知從哪里翻出了滄海早年并不清晰的生活照,配上惡毒的揣測與侮辱性文字,在論壇首頁高高掛起,成為“碎夢”支持者們津津樂道的“戰利品”。
滄海默默關掉了那些不堪入目的網頁。屏幕上倒映著他平靜的臉,沒有憤怒,只有一絲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種穿透虛擬喧囂的鄙夷與不屑。
“這就是金錢的力量嗎?這就是權勢想要的樣子嗎?” 他心中并無太多波瀾,只有冷冷的審視。看著照片上自己被惡意涂抹的形象,他只覺得可笑。對方用盡全力潑來的污水,只能弄臟他虛擬的衣袍,卻絲毫玷污不了他心中那桿秤。他鄙夷的,是這種下作卻有效的手段;他不屑的,是對方竟以為用這些就能真正擊敗什么。
他認輸。 不是輸給了“碎夢”的金錢和戰力,而是輸給了這個被金錢和謊言扭曲的“江湖”規則。他意識到,當對方已經徹底撕下底線,將戰場從游戲內的刀劍相向,延伸到無休止的現實詆毀與精神消耗時,繼續糾纏下去,耗盡的不再是虛擬的資源,而是身邊這群兄弟姐妹對游戲最初的熱愛,是他們現實生活的安寧,是他們心中那份寶貴的“俠義”之火。
他不能,也絕不允許,兄弟們為了守護一個虛擬的旗幟,而背負上現實的污名,消耗掉生活的熱情。
當晚,滄海召集了“秦時明月”與“莫孽之交”所有仍在線的成員。語音頻道里,沒有了往日的激昂戰歌,也沒有了失利后的沮喪抱怨,只有一片沉重而默契的安靜。
滄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卻依舊清晰平穩:
“兄弟們,姐妹們,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
“我們都看到了,‘碎夢’很強,強到我們現在,打不過。”
“不只是打不過,他們還有用不完的錢,說不完的謊,和……沒有底線的臟手段。”
他頓了頓,似乎能透過屏幕,看到那一張張或年輕或成熟,卻同樣帶著不甘與關切的面孔。
“我們的照片,可能被掛在網上;我們的名字,可能被人編成段子取笑;我們以前行俠仗義,現在被說成是偽君子、真小人……”
頻道里傳來幾聲壓抑的呼吸聲,但沒有打斷他。
“我召集大家,不是來做最后的動員,不是要帶著大家去拼個魚死網破。” 滄海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柔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想說的是——我們認輸。”
“不是向他們認輸,是向這個被他們搞得烏煙瘴氣的‘玩法’認輸。”
“從今天起,凡是與‘碎夢’相關的資源點、爭奪戰、排名賽……我們退出。我們不爭了。”
“以后,我們的‘秦時明月’,我們的‘莫孽之交’,就做個休閑養老的幫派。想上線聊聊天,看看風景,打打副本,就去。不想上,就安心忙自己的生活。玩游戲,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話語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那不是頹喪的放棄,而是一種歷經風雨后,看清本質的豁達與選擇。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失落,并非因為失敗,而是因為不得不暫時放下心中那塊名為“熱血江湖”的凈土。這失落,讓頻道里所有了解他、跟隨他的兄弟姐妹,心中同時一揪,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們心疼的,不是幫派的“沒落”,而是他們這位永遠沖在最前面、扛著最大壓力的“老大”,終于也被這污濁的江湖,逼得選擇了暫時的退讓。
然而,心疼過后,涌上心頭的,卻是更清晰、更堅定的認同。
秦時明月,真的沒落了嗎?莫孽之交,真的失敗了嗎?
不。
頻道里,不知是誰先打出了一行字:
“老大,我們懂。跟那群臟東西玩,沒意思。”
“就是,咱們是來玩游戲的,不是來跟他們比誰更沒下限的。”
“休閑好!我早就想安心釣魚了!”
“滄老板,你說去哪養老,咱們就去哪。有兄弟們在的地方,就是秦時明月,就是莫孽之交!”
“對!咱們存在的意義,從來不是當什么全服第一,是熱血江湖,行俠仗義!現在這江湖熱血流氓的血,仗不了他們的義,那咱們就歇著,守著咱們自己的義!”
“敵強我就得跪著迎合?去他媽的!老子寧可站著釣魚,也不跪著舔那群作惡多端的玩意兒!”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悲情渲染。一句句樸實甚至帶著調侃的話,卻匯聚成一股溫暖而堅韌的力量。他們看得很清楚:幫派可以暫時沉寂,但凝聚在這里的“魂”沒有散。他們追隨滄海,追隨莫問,從來不是因為能打贏誰,能稱霸哪里,而是因為在這里,能找到久違的熱血、純粹的信任和行俠仗義的快意。
如今,這份快意被污穢的手段暫時壓制,那么,便轉個彎,換種方式,守護這份初心。“敵強去迎合作惡多端的人”?那不是他們的道。
滄海看著頻道里飛速刷過的、充滿理解與支持的發言,那份失落漸漸被熨帖的暖意取代。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許久未見的、真正輕松的笑意:
“好!那咱們就說定了。從明天起,釣魚黨、風景黨、副本休閑黨,正式上線!這江湖,他們愛怎么爭怎么爭,咱們,看咱們的云卷云舒!”
“秦時明月”與“莫孽之交”的旗幟,并未倒下,只是在狂風驟雨中,暫時收斂了鋒芒,歸于寧靜的山林水澤。俠骨未冷,只是藏鋒于鞘。他們退出了“碎夢”制定的游戲,卻從未離開自己心中的江湖。這份寧折不彎的默契與堅守,或許,才是對那個用金錢與謊言堆砌起的“王座”,最無聲也最有力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