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陵·徐盛大營
寅時三刻,天邊剛透出一抹魚肚白。徐盛被親兵急促的腳步聲驚醒,赤著上身從榻上彈起,手已按在枕邊佩劍上。
“將軍!便縣急報!”親兵喘著粗氣,將一封沾著泥點的絹書呈上,“關羽部將周倉,率約五千兵馬,于昨日午時突然出現(xiàn)在便縣城外,正在伐木造梯,圍三闕一,攻勢甚急!城中郝普舊部,守軍僅千余人,李司馬請將軍速發(fā)援兵!”
徐盛就著油燈迅速掃過絹書,睡意全無,眼中精光一閃。他沒有立刻下令,而是走到營帳一側懸掛的巨幅荊南地圖前,手指沿著武陵山、孱陵、便縣、零陵劃出一條曲折的線。帳內(nèi)燭火搖曳,將他魁梧的身影投在牛皮地圖上,微微晃動。
“五千人……周倉……”徐盛低聲咀嚼著這兩個信息。他轉過身,臉上不見急切,反而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冷笑。“傳令:擂鼓聚將!”
沉悶的鼓聲很快響徹孱陵大營。中軍大帳內(nèi),火把通明,徐盛麾下主要將領、謀士十余人匆匆趕到,許多人臉上還帶著宿醉或驚疑。徐盛已披掛整齊,端坐主位,神色沉靜。
“諸位,”徐盛開門見山,將便縣求援信擲于案上,“關羽終于咬鉤了。其麾下猛將,周倉,率五千兵圍攻便縣。依諸位之見,該當如何?”
帳內(nèi)靜了一瞬。副將朱桓率先抱拳:“將軍!此乃天賜良機!陸都督神算,關羽果然按捺不住,派兵出山了!末將愿領兵馳援便縣,與城中守軍里應外合,必能全殲周倉這五千孤軍!”
另一名年輕校尉卻遲疑道:“將軍,周倉乃關羽心腹,所部必是精銳。他敢以五千人深入我境,圍攻便縣,是否太過托大?會不會……是誘餌?”
徐盛目光掃過那校尉,贊許地微微頷首,隨即又看向朱桓:“朱將軍所言,是正理。但這小校所慮,也不無道理。”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手指點著便縣位置,“周倉是餌,這是明擺著的。但關鍵是,這餌后面的鉤有多大?”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陸都督早有明斷,關羽欲破困局,必圖零陵、桂陽。其主力若出武陵山,無非兩條路:一為直接南下攻零陵腹地,二為東進奪桂陽門戶。便縣,恰恰卡在武陵山通往零陵的側翼要道上,雖非大城,卻如一顆釘子。關羽若真想取零陵,拔掉這顆釘子,掃清側翼,合乎兵法。”
他頓了一頓,聲音壓低,帶著洞悉一切的自信:“然則,關羽用兵,向來講究雷霆萬鈞。若其主力真欲取零陵,絕不會只派周倉五千人攻便縣這等小城,而應大軍壓境,直撲泉陵(零陵郡治)。如今周倉五千人頓兵堅城之下,其意不在速克,而在……”他手指猛地敲在地圖孱陵與便縣之間的空白處,“在誘我!誘我孱陵主力離開堅固營壘,去救便縣!”
“將軍是說……”朱桓反應過來了,“關羽的主力,可能就埋伏在我軍馳援便縣的路上?”
“不錯!”徐盛斷喝,“此乃圍點打援之策!周倉攻城是假,釣我主力出孱陵是真!關羽的真正殺招,必藏于沿途山林河谷之中,待我軍半渡而擊!”
帳內(nèi)響起一片吸氣聲。那年輕校尉臉色發(fā)白:“那……那便縣不救了?任由周倉攻破?”
“救!當然要救!”徐盛眼中閃過狠辣之色,“不僅要救,還要將計就計,反將關羽一軍!”他走回案前,一拳砸在地圖上孱陵的位置,“他關羽想圍點打援,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我們不打他的伏兵,而是吃掉他周倉這五千人!”
他迅速下令,語速快而清晰:“朱桓聽令!”
“末將在!”
“命你率三千步卒,五百騎兵,多帶旌旗鼓角,大張旗鼓出孱陵北門,做出全軍馳援便縣的架勢。行軍速度不必快,要造足聲勢,讓山里的探子看清楚!”
“末將領命!”
“孫恒!”
“末……末將在。”
“命你率本部兩千人,攜帶十日干糧,輕裝簡從,出西門繞行,沿沉水(沅水支流)南岸隱蔽前進,晝夜兼程,直插便縣西南二十里的‘野豬林’。抵達后潛伏待命,切斷周倉部退回武陵山的后路!”
孫恒精神一振,這是要抄后路!抱拳應諾。
徐盛最后看向帳內(nèi)諸將,語氣森然:“其余各部,隨本將坐鎮(zhèn)孱陵,按兵不動!同時,多派斥候,嚴密監(jiān)視武陵山各出口及孱陵至便縣所有大小路徑,尤其是‘落鳳坡’、‘鷹嘴澗’等險要之地。一旦發(fā)現(xiàn)關羽主力出山或設伏跡象,立刻飛馬來報!”
他走到大帳門口,掀開帳簾,望著外面漸亮的天色,冷笑道:“周倉攻城?讓他攻!看他五千人馬,能啃動便縣幾天!等他師老兵疲,等關羽伏兵暴露位置,或者等不及露出破綻……便是我們雷霆一擊,先吞其餌,再尋機重創(chuàng)其主力之時!傳令下去,全軍戒備,沒有我的命令,孱陵一兵一卒不得妄動!”
“諾!”眾將齊聲應和,帳內(nèi)充滿肅殺之氣。徐盛的戰(zhàn)略很清晰:以靜制動,以逸待勞,反客為主。他不僅要破解關羽的圍點打援,還要趁機咬下關羽一塊肉來。
……
便縣外圍·漢軍佯攻營地
日上三竿,便縣城下卻是另一番景象。周倉扛著他那柄陌刀,蹲在一處臨時壘起的土臺上,瞇眼看著遠處便縣低矮的城墻。城頭上吳軍旗幟稀疏,人影惶惶,偶爾有幾支稀稀拉拉的箭矢射下,落在離漢軍前鋒幾十步遠的地方,毫無威脅。
他身邊,幾個換上精良皮甲、卻掩不住新兵青澀的“老兵”正在賣力地敲鼓吹角,喊殺聲一陣高過一陣,但真正向前移動的士兵卻不多,大多只是揮舞兵器,揚起塵土。
“將軍,咱這戲……是不是有點過?”一個扮作校尉的老兵湊過來,低聲嘀咕,“光打雷不下雨,連城墻邊都沒摸到幾次。城里那幫孫子會不會看出來?”
周倉瞪了他一眼,蒲扇大的手拍在那老兵肩頭,差點把他拍個趔趄:“你懂個屁!君侯說了,咱是釣魚,不是真吃魚!魚餌能動靜太大嗎?把魚嚇跑了咋整?要的就是這陣勢,讓城里那姓李的覺得咱人多勢眾,攻得猛,但又一時半會兒打不進去,他才會拼命往徐盛那兒求援!”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指著遠處一條隱約的山路:“再說了,咱的眼睛在那兒呢。關平那小子派來的騎兵探子,隔一個時辰就回報一次孱陵方向動靜。徐盛那龜孫子要是不出來,咱就在這兒吃喝拉撒,跟他耗著!他要是真敢傾巢而出……”
周倉嘿嘿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掂了掂手里的陌刀:“那咱就按君侯說的,慢慢往‘落鳳坡’那邊挪,釣著他走!記住咯,咱們的任務是‘逗狗’,不是‘打狗’,更不是‘被狗咬’!都給我精神點,喊殺聲再大點!伐木的,造梯的,動作都給我夸張起來!晚上多點火把,鑼鼓別停!”
“諾!”周圍軍士哄然應諾,雖然不太理解這“逗狗”戰(zhàn)術的精妙,但周將軍的勇猛和君侯的算無遺策他們是信的。于是,便縣城外的“攻勢”看起來更加熱鬧了,塵土飛揚,殺聲震天,卻始終保持著一種奇異的“安全距離”。
周倉走回自己的簡易軍帳,對親兵吩咐:“去,把咱們帶的那些‘好東西’,在營地外圍不明顯的地方,淺淺地埋一些。絆索,鈴鐺,都給我裝上。小心點,別讓咱們自己人踩著。”——這是關岳傳授的簡易警戒裝置。
親兵領命而去。周倉坐下,灌了一大口涼水,望著帳外喧囂的假戰(zhàn)場,低聲嘟囔:“徐盛啊徐盛,你可千萬別當縮頭烏龜……老子這番表演,可不能白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