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聲。
在絕對的黑暗里,那聲音被無限放大——不是平緩的睡眠呼吸,而是刻意壓制的、帶著輕微鼻腔震顫的喘息。秦云甚至能聽出其中夾雜著某種電子設備的低頻電流聲。
他貼在潮濕的洞壁上,右手緊握多功能刀,左手緩緩摸向腰間的小手電。不能開燈,光亮會讓他成為靶子。但也不能一直僵持,對方顯然知道他的位置。
五秒。十秒。
右側(cè)通道的呼吸聲向前移動了半步,靴底碾碎了一塊松動的碎石。
秦云動了。
他沒有后退,反而向左前方撲倒——那里是岔路口的一片洼地,積水淹沒腳踝。撲倒的瞬間,他抓起一塊石頭,用盡全力擲向自己剛才站立位置的后方巖壁!
“砰!”
石頭撞擊聲在密閉空間里炸響。幾乎同時,右側(cè)通道爆發(fā)出動作——有人沖了出來,手電強光掃過秦云原先的位置,接著迅速轉(zhuǎn)向石頭落點方向。
就是現(xiàn)在!
秦云從積水里暴起,沒有沖向任何一條通道,而是直接撞向持燈者。黑暗中對方向判斷全靠聲音,他賭對方會誤判他的移動軌跡。
他賭對了。
兩人撞在一起的瞬間,秦云感覺到對方穿著硬質(zhì)防刺服,身高大約一米七五,體重不輕。多功能刀在撞擊時劃過對方手臂,傳來割裂布料和皮肉的觸感,但刀刃沒能深入——被防刺層擋了一下。
對方悶哼一聲,手電脫手飛出去,在洞壁上撞碎,最后一點光亮熄滅。但秦云也失去了平衡,傷腿支撐不住,兩人一起滾倒在地。
纏斗在黑暗中進行。秦云一只手死死抵住對方試圖掏槍的手腕,另一只手握刀尋找防刺服的縫隙。對方則用膝蓋猛擊他的傷腿,每一下都讓秦云眼前發(fā)黑。
三秒。五秒。
秦云感覺到對方的力氣在減弱——手臂上的傷口在流血。他趁機用額頭狠狠撞向?qū)Ψ矫娌浚牭奖枪撬榱训膼烅憽5謽尩氖滞罅Φ酪凰桑卦屏⒖坛樯矸瓭L,拉開距離。
黑暗中傳來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咒罵:“操……你跑不掉……”
聲音有點熟悉。秦云在記憶里快速搜索——是山洞洞口那個穿作戰(zhàn)服的男人,那個用手電照射巖壁、用對講機報告“未發(fā)現(xiàn)痕跡”的人。
“你們……不是警察。”秦云喘著氣說,手在積水里摸索,碰到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
“警察?”對方冷笑,聲音因為鼻梁斷裂而變得怪異,“警察可不會陪你玩這種地老鼠游戲。”
槍械上膛的聲音。對方在黑暗中完成了單手操作。
秦云屏住呼吸,將石片握緊。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開槍的火光會暴露位置,但子彈更快。他必須預判,必須在對方扣扳機前的瞬間移動。
寂靜。
只有滴水聲,和兩個重傷者的喘息。
然后,秦云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從左側(cè)通道深處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但正在接近。
作戰(zhàn)服男人顯然也聽到了。他的呼吸節(jié)奏變了,從兇狠轉(zhuǎn)為某種……警惕?甚至是一絲緊張?
“別過來!”作戰(zhàn)服男人突然朝左側(cè)通道方向低吼,“我控制住他了!”
左側(cè)通道的腳步聲停了。
秦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不是同伙?那會是誰?接應的人?“林”安排的?還是……另一股勢力?
“老陳的弟弟讓我來的。”秦云突然朝左側(cè)通道喊出接應暗號。
沉默。
足足三秒鐘后,一個年輕的、緊繃的男聲回應:“……他在哪?”
“死了。”作戰(zhàn)服男人搶答,聲音里帶著嘲諷,“三個月前,車禍。你們這些家屬還沒接受現(xiàn)實嗎?”
左側(cè)通道傳來急促的吸氣聲。接著是壓抑的、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話:“是你們……”
“是意外。”作戰(zhàn)服男人調(diào)整著持槍姿勢,“現(xiàn)在,要么你退出去,我當沒看見。要么——”
話音未落,秦云動了。
他沒有撲向作戰(zhàn)服男人,而是全力將石片擲向左側(cè)通道入口上方的巖壁。石片撞擊,引發(fā)一小片松動的碎石嘩啦啦落下。
作戰(zhàn)服男人的槍口本能地轉(zhuǎn)向落石方向。
就是這一瞬間的分神,秦云忍著腿傷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側(cè)滾到對方腳下,用多功能刀狠狠扎進對方大腿——防刺服覆蓋不到的位置。
慘叫。槍響了,子彈打在洞頂,碎石飛濺。
秦云抓住對方吃痛縮腿的瞬間,用肩膀撞向?qū)Ψ街瓮取扇嗽俅蔚沟兀@次秦云占據(jù)了上位,刀抵住了對方的頸動脈。
“別動。”秦云喘息著說。
黑暗里,只有鮮血滴落積水的聲音。
左側(cè)通道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快,直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停在五米外。借著對方手里某種夜光設備微弱的光芒,秦云看到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穿著普通的工裝,手里握著一根鋼管,臉色蒼白,眼睛卻燃燒著仇恨。
“他是害死你哥的人?”秦云問。
年輕人點頭,握鋼管的手在顫抖。
作戰(zhàn)服男人突然笑了,笑聲在洞里回蕩,詭異而刺耳。“小子,你哥是自己找死。拿了封口費就該閉嘴,可他非要寫什么舉報信……”
鋼管砸了下來。
不是砸向作戰(zhàn)服男人,而是砸在旁邊的積水里,濺起一片水花。年輕人渾身發(fā)抖,仇恨和恐懼在臉上交織。
“我不能……”他喃喃道,“我不能變成他們……”
秦云看著這個年輕人,看到了當年那個拿著勘探隊六千元撫恤金、卻始終不相信哥哥是“意外墜崖”的老陳的影子。二十五年,兩代人,同一個深淵。
“你有車嗎?”秦云突然問。
年輕人愣住:“有……在外面公園。”
“帶我去省紀委。”秦云說,刀鋒微微下壓,對作戰(zhàn)服男人低聲道,“你的傷不致命,但再不止血,半小時后就會休克。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告訴我你們在公園出口布置了多少人,裝備情況。第二,我留你在這里等死。”
作戰(zhàn)服男人沉默了十幾秒。大腿的傷口在持續(xù)失血,他能感覺到體溫在下降。
“……兩人,一輛偽裝成園林車的面包車,配***和拘束工具。”他終于開口,聲音虛弱下去,“公園正門和側(cè)門都有監(jiān)控組,但我的人只守后門那個廢棄廁所出口。”
“通訊頻率?”
“457.300……備用是458.125……”
秦云記下,然后一記精準的手刀砍在對方頸側(cè)。作戰(zhàn)服男人身體一軟,昏死過去。
“幫我捆住他。”秦云對年輕人說,撕下自己的襯衫下擺扔過去,“用這個,捆緊手腳。嘴里塞點東西。”
年輕人動作笨拙但用力,把作戰(zhàn)服男人捆成了粽子。期間他的手一直在抖,但眼神逐漸堅定。
“我哥……老陳,他死前給我打過電話。”年輕人一邊捆一邊說,聲音哽咽,“他說如果哪天他出事了,讓我記住一個名字——‘七人小組’。他說,有個人可能會來找我,帶著證據(jù)。”
秦云從防水腰包里掏出證據(jù)袋:“是這個嗎?”
年輕人看著那個沾滿泥污卻保存完好的袋子,眼淚終于掉了下來。他重重點頭。
“你叫什么?”
“陳星。我哥叫陳光。”年輕人抹了把臉,“他是勘探隊最年輕的技術(shù)員,那年……他才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秦云想起檔案上的年齡——是的,陳光,勘探隊十三人中最小的那個,照片上笑得一臉燦爛,下面寫著“意外墜崖,賠償六千元”。
六千元,一條二十二歲的人命。
“走吧。”秦云扶著墻站起來,“帶證據(jù)出去。”
陳星過來攙扶他。兩人一瘸一拐地走向防空洞深處,跟著墻上的紅色箭頭。秦云的腿已經(jīng)麻木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全靠意志支撐。
二十分鐘后,他們看到了出口——一個向上延伸的銹蝕鐵梯,頂端透下微弱的天光。已經(jīng)是黃昏時分。
秦云讓陳星先上去偵查。幾分鐘后,年輕人回來,壓低聲音說:“確實有輛園林車停在五十米外,兩個人在車里抽煙。沒看到其他人。”
“車鑰匙。”
陳星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我的車在公園另一頭,要穿過整個草坪。”
秦云快速思考。強沖不行,他的腿跑不過任何人。調(diào)虎離山?風險太大。那就只剩一個辦法——
“你有手機嗎?”
陳星遞過來一臺老款按鍵機。秦云開機,信號很弱,但還能用。他輸入了一個號碼,那是“林”在安全屋留給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
電話接通了。
“臨河路出事了。”秦云只說了一句,就掛斷關(guān)機,拔出電池。
“這是……”陳星不解。
“援兵。希望來得及。”秦云看向出口,“現(xiàn)在,我們得演場戲。”
他從防水腰包里拿出最后一點繃帶,把自己的左臂和脖子纏了幾圈,做出重傷的假象。然后讓陳星扶著他,兩人踉踉蹌蹌地爬出出口。
黃昏的公園廢棄廁所,周圍雜草叢生。五十米外的園林車里,兩個人同時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秦云幾乎把全身重量壓在陳星身上,頭垂著,看起來像是昏迷了。陳星則一臉驚慌,朝四周張望,然后拖著秦云往公園深處走——那是與園林車相反的方向。
園林車門開了。
兩個人下車,不緊不慢地跟了上來。他們手里沒拿槍,但袖口鼓鼓的,顯然是某種隱蔽武器。
距離縮短: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
秦云瞇著眼睛從手臂縫隙觀察。兩人一前一后,經(jīng)驗老到地拉開角度。公園里還有零星散步的老人,他們顯然不想引起騷動。
十米。
前面那人伸手入懷。
就在這一瞬間,公園正門方向傳來刺耳的急剎車聲——三輛黑色轎車以近乎危險的速度沖進公園,完全無視限速標志,直沖這邊而來!
跟蹤的兩人臉色一變,對視一眼,立刻放棄秦云,轉(zhuǎn)身朝園林車狂奔。
但黑色轎車更快。第一輛車一個甩尾橫在園林車前,車門打開,下來四個穿便裝但動作整齊劃一的男人,直接截住了那兩人的去路。
秦云看到了其中一人的側(cè)臉——是省紀委那個姓周的副主任,他在內(nèi)部通報照片上見過。
“趴下!手放頭上!”呵斥聲傳來。
秦云終于松了口氣,腿一軟,徹底癱倒在陳星身上。最后的意識里,他看到周副主任快步走過來,蹲下身,檢查他懷里的證據(jù)袋。
“十三人……”秦云用最后的氣力說。
“睜眼了。”周副主任接過話,聲音沉重而堅定,“我們看到了。”
然后秦云眼前一黑,墜入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