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俊眉梢一挑。
“我會的多了去了,以后慢慢你就曉得了。”
他拿過兩個搪瓷盆,將鍋里燉得軟爛脫骨、色澤紅亮的豬蹄盛出來兩大只,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濃油赤醬裹著顫巍巍的肉皮,光是看一眼都能把人的魂兒勾出來。
“這兩只給爸媽送去,他們身子骨弱,這時候最缺油水。”
蘇婉君眼眶又是一熱,這年頭誰家有口吃的不是藏著掖著?
他倒好,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蘇家。
“家俊……”
“行了,莫要哭哭啼啼的,對眼睛不好。”
沈家俊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臉頰,聲音壓低了幾分。
“我去了就回。你在家把門閂好。”
蘇婉君乖巧地點頭,那模樣看得沈家俊心頭一軟。
“快去快回,我給你留著熱湯。”
沈家俊端著搪瓷盆,大步流星走進(jìn)了夜色里。
……
蘇家那幾間破舊的土坯房里,此時也是愁云慘淡。
煤油燈昏暗得只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塊地。
蘇文博坐在舊書桌前,摘下那副斷了一條腿的老花鏡,使勁揉著眉心。
李淑桐坐在一旁,手里攥著一塊補丁摞補丁的手帕,唉聲嘆氣。
因為閨女嫁給了沈家俊,村里人看在沈衛(wèi)國父子的面子上,對蘇家的刁難確實少了些。
但這糧荒的消息哪怕是住在牛棚邊的他們也聽到了風(fēng)聲。
“老蘇,家里的米缸我看過了,精打細(xì)算也就夠吃一個月。”
李淑桐聲音發(fā)顫。
“要是那之后指標(biāo)還沒下來……”
蘇文博擺了擺手,打斷了老伴的話。
“咱們這還有點存糧,咬咬牙能挺過去。”
“我擔(dān)心的是婉君,她懷著雙身子,沈家人口又多,真要鬧起饑荒,她那日子咋過啊?”
這就是做父母的心,哪怕自己餓得前胸貼后背,惦記的還是兒女。
一聲不合時宜的雷鳴從角落里傳出來。
蘇志武捂著肚子,一臉尷尬地從陰影里探出頭。
“爸,媽,你們聞到?jīng)]?”
蘇志武突然抽了抽鼻子,喉結(jié)劇烈滾動了一下。
蘇文博一愣,正想訓(xùn)斥兒子這種時候還貪嘴,鼻翼卻不由自主地扇動了兩下。
一股肉香,混著香料和焦糖的味道,硬生生鉆進(jìn)了這滿是霉味的小屋。
“這味兒……是肉?”
李淑桐不可置信地站起身。
“爸媽,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沒睡吧?”
門外傳來一聲爽朗的吆喝。
蘇志武眼睛瞬間亮了,那是餓狼見了肉的綠光。
“是妹夫!”
門剛拉開一條縫,那股香味就涌了進(jìn)來,把屋里的霉味沖得干干凈凈。
沈家俊端著盆子擠進(jìn)屋,把東西往那張缺角的桌子上一擱。
“地里不忙,剛才整了點野味,剛出鍋的,趁熱給你們端過來嘗嘗。”
蓋子一揭。
熱氣騰騰,紅得透亮。
蘇家三口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兩只碩大的紅燒豬蹄,在這個連紅薯干都要數(shù)著吃的年代,這就相當(dāng)于擺了兩塊金磚在桌上!
“這……”蘇文博手都在抖,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
“家俊,你怎么……這怎么使得!現(xiàn)在哪家不缺糧?你這一大家子也要吃啊!”
李淑桐更是眼淚汪汪,想推辭又舍不得那誘人的香氣,手足無措地搓著衣角。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見外的話干啥?”
沈家俊把盆往蘇志武面前推了推。
“婉君懷著娃,正是需要補的時候。你們二老身體也得養(yǎng)好,不然婉君在家里也不安心。”
“再說了,我沈家俊別的本事沒有,弄口吃的還是不難。”
這話說得豪橫,卻讓人莫名心安。
蘇志武盯著那豬蹄,咽了一口唾沫,抬起頭,一把拍在沈家俊的肩膀上。
這一拍,挺重。
“妹夫……”
蘇志武眼圈發(fā)紅,聲音哽咽。
“我還欠你一聲謝謝。”
“自家兄弟,扯那些沒用的干啥?”
沈家俊笑著給了他胸口一拳:“趁熱吃,涼了就腥了。”
又閑聊了幾句,眼看天色不早,沈家俊起身告辭。
李淑桐急忙回身,從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個布包,塞進(jìn)沈家俊懷里。
“家俊,家里也沒啥值錢的東西。”
“這是我以前給婉君小時候做的小衣裳,料子軟,洗得也干凈,留著給未來的外孫穿。”
沈家俊摸著那柔軟的棉布,心里一暖。這是蘇家最后的體面和心意。
“好嘞,媽,我替那倆小家伙謝謝您。”
……
回到沈家院子,月亮已經(jīng)爬上了樹梢。
沈家俊剛進(jìn)院門,腳步就是一頓。
原本空蕩蕩的木架子上,此刻竟然堆滿了東西。
借著月光一看,全是帶著泥土芬芳的藥草。
“這么多?”
沈家俊有些咋舌,這才半天功夫,就算全家齊上陣也挖不了這么多吧?
正屋里,吳菊香正端著一大碗紅燒肉湯喝得滋滋作響,看見沈家俊回來,立馬眉飛色舞地放下碗。
“家俊回來啦!快看,這都是咱今天的戰(zhàn)利品!”
蘇婉君正給沈家俊盛飯,笑著插嘴。
“大嫂和金鳳今天可是立了大功,發(fā)動了好多村民去挖藥呢。”
“哎喲,我算啥大功啊。”
吳菊香一抹嘴上的油光,眼神戲謔地飄向坐在角落里低頭扒飯的沈金鳳。
“今天這功勞,得全是咱家金鳳的!”
沈金鳳身子一僵,腦袋幾乎要埋進(jìn)碗里,露出來的耳朵尖紅透了。
沈家俊一屁股坐下,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咋回事?金鳳還有這號召力?”
“那可不!”
吳菊香來了勁,繪聲繪色地比劃著。
“我和金鳳去游說那些老頑固,結(jié)果人家問咱們這草根根真能換大米?”
“把我都問懵了。正沒轍呢,金鳳碰到個熟人。”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guān)子。
“誰?”沈家俊配合地問。
“就那個知青點的,那個戴眼鏡的男知青,好像叫啥……陸……陸文軒!”
沈金鳳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
吳菊香笑得更歡了。
“那陸知青一看見金鳳那著急樣,立馬站出來幫咱們說話。”
“人家是讀書人,講道理一套一套的,那些村民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不,全跟著上山了!”
“大嫂!你莫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