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國遣散了田埂上看熱鬧的社員和村民。
他自己卻沒急著回大隊部,而是黑著一張臉,背著手,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走。
堂屋里,他婆娘張娟正坐在小馬扎上擇著豆角,一見他這副閻王表情,手里的動作就是一頓。
“那死丫頭呢?”
趙振國聲音里裹著火,眼神往里屋掃。
張娟眼皮都懶得抬,只朝著西邊那間屋子努了努嘴,語氣里滿是疲憊和不耐。
“還能在哪兒?屋里頭尋死覓活呢。”
“從晌午聽到沈家那小子領著媳婦兒在村里亮相,就沒消停過。”
“又哭個啥?當初鬧著退婚的不是她自個兒?現在人家過上好日子了,她倒有臉哭了?”
趙振國的火氣又往上冒了三丈。
“誰說不是呢!”
張娟把手里的豆角往簸箕里重重一扔,積攢了一天的怨氣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當初鐵了心要跟那油頭粉面的知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現在倒好,人家家俊有出息了,娶的媳婦兒又俊俏又能干,她又眼紅了!”
“我這張老臉,都替她臊得慌!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趙振國聽著婆娘的數落,心里的煩悶更。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長凳上,端起桌上涼透了的茶水就灌了一大口。
“唉……別說她了。”他抹了把嘴,“鄭華那小子,今天在田里,差點把沈家俊的老丈人給打了。”
“啥?!”張娟抬起頭,滿是不敢置信。
趙振國臉上閃過毫不掩飾的鄙夷。
“還能為啥?腦子拎不清的東西!”
“人家蘇老先生好心勸他別踩壞了秧苗,他倒橫起來了,說不過人家一個老先生,就想動手!”
“要不是家俊那小子眼疾手快攔住了,今天這事兒就真鬧大了!”
“我的個老天爺!”張娟一拍大腿,臉上滿是嫌惡。
“這種貨色,就該讓公安抓進去好好改造改造!”
“省得天天纏著咱家金芝,把好好的一個閨女魂都給勾沒了!”
“誰知道呢。畢竟人沒真打著。”趙振國搖了搖頭,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
“不過不管咋樣,這事我得去公社反映反映。這種害群之馬,絕對不能再留在我們村!”
他話音未落,西屋的門被重重地拉開。
趙金芝雙眼又紅又腫,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此刻卻滿是執拗和不信。
“爹!娘!你們胡說!鄭華哥不是那樣的人!他不可能動手打長輩的!”
趙振國看著自家這被豬油蒙了心的閨女,氣得心口疼。
“是不是,全村那么多雙眼睛都看著呢!你現在出去問問,誰不說他鄭華仗勢欺人!”
“沈家俊已經帶著蘇家老大去鎮上報公安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趙金芝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她瘋狂地搖著頭,嘴里喃喃自語。
下一秒,她推開擋在門口的趙振國,瘋了似的朝院外沖去。
“鄭華哥還在大隊部!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
且說田埂這邊。
眼瞅著到了晌午飯點,看熱鬧的人也都三三兩兩地散了。
沒了外人,蘇文博才長出了一口氣,他走到任桂花面前,臉上滿是后怕和感激。
“親家母,今天這事……真是多虧了家俊。要不是他,我這把老骨頭,怕是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任桂花看著他臉上那道清晰的擦傷,心里也是一陣后怕,嘴上卻依舊是那副爽利的樣子。
“說這些見外的話干啥!”
“家俊是你們蘇家的女婿,護著自家長輩,那是天經地義!你老哥沒傷著哪兒吧?”
“沒事沒事,就是臉上蹭破了點皮,不礙事。”蘇文博連連擺手。
“叔!這哪叫沒事!”
一直沒作聲的沈金鳳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蘇文博的胳膊,嗓門都拔高了八度。
“您看您這腰,剛才躲那一下,肯定給扭著了!”
“還有這心口,我瞅著您剛才臉都白了,肯定是受了驚嚇,現在還怦怦跳吧?這可不是小事!”
蘇家幾口人面面相覷,一臉的懵。
腰扭了?受驚嚇了?他們怎么沒看出來?
只有蘇婉君,在短暫的錯愕后,瞬間明白了小姑子的用意。
她清澈的眸子里閃過光亮,連忙接口,語氣里滿是擔憂和焦急。
“對對對,聽金鳳的!爹,您可不能硬撐著!二哥,你快!”
“快扶著爹回屋里去,就在炕上躺著,哪兒也別去!我這就去給您熬個定驚的湯!”
這下,蘇家另外的人也反應過來了。
這是要把傷情做實了啊!
下午四點多鐘。
村口那條黃土路上,突然傳來一陣馬達轟鳴聲,由遠及近。
不少正在屋檐下納涼打盹的村民都被驚動了,紛紛探出頭來張望。
只見一輛綠色的偏三輪摩托車,卷著滾滾煙塵,朝著村子中心駛來。
開車的,是個穿著制服、戴著大檐帽的公安同志!
而那敞篷的邊斗里,赫然坐著的,正是上午才離開村子的沈家俊和蘇志武!
他身板挺得筆直,面色沉靜,一手扶著車沿,另一只手正指著大隊部的方向,嘴里似乎在跟開車的公安說著什么。
大隊部辦公室里,氣氛更是凝重。
煙霧繚繞中,大隊長趙振國一張臉黑如鍋底,知青隊長錢衛東坐在一旁,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大氣不敢喘。
角落里,趙金芝哭得雙眼紅腫,死死地盯著被勒令坐在一邊、鼻青臉腫的鄭華。
沈衛國坐在長凳上,腰桿挺得筆直。
他面無表情,只是將手里的旱煙袋在桌角磕了磕,聲音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趙振國身上。
“老趙,你心里是個啥章程?”
趙振國狠狠一拍大腿,聲音里是壓不住的怒火。
“還能有啥章程!這種害群之馬,我們村子留不得!”
“就算今天派出所的同志不辦他,回頭我就上報公社,必須把他弄走!”
沈衛國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看著鄭華的眼里滿是憤恨。
“弄走?這太便宜了他,當初要不是他,我家家俊能去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