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緊閉著嘴,不提換糧的事兒,只是點頭,那副痛改前非的模樣簡直能評上勞改積極分子。
沈家俊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嗤笑出聲。
“楊大隊長,聽見沒?這可不是我扣人不放,是群眾覺悟高,非要留下來接受勞動改造。”
“我這人嘛,最講民主。”
楊友得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沈家俊的手指頭都在抖。
“姓沈的,你少跟我在這兒裝神弄鬼!是不是你在背地里耍了什么手段?”
沈家俊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往前逼近了一步。
“耍手段?行啊,既然楊隊長這么想把人帶走,那我給你這個面子。人你帶走,我不攔著。”
“不過丑話說是前頭,前腳出了這個地界,后腳我就讓人敲鑼打鼓送錦旗去你們村,感謝楊隊長教導出這么好的村民。”
地上的三人一聽這話,魂都快嚇飛了。
“我不走!死也不走!”
“二爺!二爺我們錯了!讓我們干活吧!”
瘦猴子直接抱住了旁邊一棵歪脖子樹,那是真的怕楊友得把他硬拽回去。
楊友看著這三個賴在地上的貨,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天靈蓋,這輩子的臉都在今天丟盡了。
“好!好!好得很!你們這群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就在這兒給人當牛做馬吧!”
楊友狠狠地一甩袖子,氣急敗壞地轉身就走,腳下被田埂絆了一下,差點摔個狗吃屎。
早知道就不來了!
這哪是來撈人,簡直是送上門來找罵!
直到楊友得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土坡后面,那三人懸著的心才終于落回了肚子里,轉過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沈家俊,眼神里滿是討好和恐懼。
“二……二爺,那我們……接著干?”
沈家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目光掃過這三個見風使舵的家伙,語氣平淡。
“干啊,鋤頭都給你們備好了。不過有一點,別跟剛才那位學,我這人最煩兩面三刀。”
公鴨嗓一聽這話,立刻就對著楊友得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二爺您說得太對了!那楊友就是個王八蛋!”
“平時在村里作威作福,出了事就拿我們頂缸!啥也不是!”
“就是!還是二爺仁義!跟著二爺干,心里踏實!”
沈家俊對此只是一笑置之,這種墻頭草的話,聽聽也就是了。
“行了,省點力氣干活吧,那片地天黑之前翻不完,晚飯那頓餅子可就沒了。”
三人的眼睛里瞬間冒出了綠光,那還有半點剛才的頹廢,揮起鋤頭來那是虎虎生風。
日頭西斜,一天的勞作終于結束。
臨走的時候,公鴨嗓磨磨蹭蹭地湊到沈家俊跟前,那張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搓著兩只手。
“那啥……沈二爺,那個……今兒個這活干得還行吧?那個……我們明兒個還能來不?”
沈家俊眉梢微挑,目光在那三張寫滿期待的泥臉上掃過,隨后輕輕頷首。
“成,明兒個趕早。還是那句話,活干得漂亮,就有糧食吃。”
三人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地千恩萬謝,生怕這位爺反悔,扛著鋤頭跑得比兔子還快。
人群散去,原本喧鬧的地頭重歸寂靜。
回到自家院壩,一股肉香早就順著門縫往外鉆,勾得人饞蟲直打滾。
今兒個掌勺的是大嫂吳菊香,灶臺上的功夫卻是一絕。
那鹿肉切得薄如蟬翼,硬是用干辣椒和花椒爆出了讓人把舌頭吞下去的滋味。
一家人圍坐在方桌前,筷子碰碗的聲音此起彼伏。
沈金鳳嘴里塞得滿滿當當,腮幫子鼓得像只松鼠,含糊不清地嘟囔。
“好吃是好吃,就是……就是比起昨兒個那熊掌,還是差了點火候,不夠糯。”
話音剛落,一根筷子精準地敲在她腦門上。
任桂花把筷子往桌上一頓,那雙吊梢眉瞬間立了起來。
“吃吃吃,就曉得吃!把你那張嘴養刁了是不?”
“縣里頭那些坐辦公室的,現在連紅薯稀飯都喝不上,你個黃毛丫頭還在這挑肥揀瘦!”
沈金鳳被打得一縮脖子,委屈巴巴地揉著額頭,不敢再吭聲。
沈家俊夾菜的手微微一頓。
上次去縣里的路上,的確是有不少工人來他們這里挖野菜。
難道這光景,比之前還要糟糕?
“媽,難道情況又開始不好了?”
任桂花扒了一口雜糧飯,臉上也沒了往日的精氣神,壓低了嗓門。
“我聽今兒個去縣里交公糧的人講,城里頭亂套了。”
“不少國營大廠食堂都揭不開鍋,更有甚者,說是又要停工鬧革命。”
“縣里那幫領導急得正跟上級打報告,想看看能不能把戰備糧庫給開了。”
飯桌上的氣氛瞬間凝重了幾分。
一直悶頭吃飯的沈衛國放下大海碗,從腰間摸出旱煙袋,神色沉穩。
“開倉放糧?那是大事。”
“上頭肯定得先派人下來走訪,摸清楚底細,看是不是真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才會批條子。”
沈家俊有些詫異地看向自家老爹。
在這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漢子嘴里,能聽到這般條理清晰的邏輯,真是人不可貌相。
“爸,您還懂這個?”
任桂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老漢兒懂個鏟鏟!那是以前遭過孽,有經驗了!”
她嘆了口氣,目光變得有些悠遠,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
“那時候啊,莫說鹿肉熊掌,就是觀音土拌樹皮,那都得搶破頭。”
“哪像現在,還有人敢嫌肉不糯。”
沈金鳳眨巴著大眼睛,一臉的好奇。
“媽,那那時候沒肉吃,你們吃啥子嘛?”
“吃啥子?有啥吃啥!草根、皮帶、甚至……”
任桂花的話頭止住,沒往下說,只是那眼神里的陰霾把桌上幾個小的嚇得夠嗆。
幾人聽得眼淚汪汪。
“哭哭哭!哭喪呢!”
任桂花心里煩躁,筷子又是一拍。
“現在的日子比以前那是掉進了蜜罐里,誰再給老娘掉金豆子,今晚就別吃了!”
正訓著話,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沈隊長在家不?”
門簾一掀,趙振國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臉上掛著苦笑。
任桂花雖說嘴上厲害,手腳卻麻利,趕緊搬了個長條凳過去。
“趙隊長,這飯點兒過來,莫不是蹭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