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俊看著王谷那一臉凝重的模樣,不僅沒慌,反而慢條斯理地剝了一顆剛買的大白兔奶糖,塞進嘴里。
“誰說我要讓村民們掏錢了?”
“我要弄個藥材收購站。”
王經理和王谷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錯愕。
他們原本以為這小子只是槍法好,是個打獵的能手。
頂多也就是想倒騰點野味換糧食,沒想到他心里裝的是這盤棋。
沈家俊身子微微前傾,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個圈。
“靠山吃山。我們村背靠大山,那就是個聚寶盆。”
“以前大家只知道種地,那是捧著金飯碗要飯。”
“我會讓社員們上山挖藥,黃連、杜仲、天麻,只要是地里長的,我都收。”
“他們出力,我給糧。這叫各取所需。”
王谷眨巴了兩下眼睛,腦子飛快地轉著。
他是跑過江湖的,這里的門道一點就透。
“妙啊!這法子絕了!”
王谷重重地一拍大腿,震得茶杯都在跳。
“村民們手里沒錢,但有力氣啊!拿草根樹皮換救命糧,誰不樂意?這買賣能做!”
但他興奮勁兒剛過,眉頭又皺了起來,粗黑的手指摩挲著下巴上的胡茬。
“不過兄弟,這野生的藥材畢竟有限。”
“幾百口人要是都涌進山里,不出三個月,連草根都能給刨絕了。”
“光靠挖,這點量怕是填不滿那個無底洞。”
沈家俊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口白牙。
“挖完了,那就種。”
王經理手里夾著的煙卷不知不覺燒到了手指,燙得他一哆嗦。
但他顧不上疼,那一雙眼睛此刻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穿著打補丁舊衣裳的年輕人。
種植藥材?
在這個普遍只知道種莊稼、以糧為綱的年代,這個想法簡直是大逆不道,卻又充滿了誘惑力。
“你……你想搞經濟作物種植基地?”
王經理聲音都在發顫。
他在供銷社干了半輩子,眼光比王谷毒辣得多。
如果這事兒真成了,那就不單單是村民們吃飽飯的問題了,這是能拉動整個縣藥材收購指標的大政績!
這小子的野心,大得嚇人!
“如果不種,永遠是被動挨餓。”
沈家俊目光深邃。
“只要路子走通了,以后我們村就不再是貧困村,而是全縣、全省的藥材基地。”
“到時候,不是我們要飯吃,是別人求著我們要藥材。”
王谷聽得熱血沸騰,他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這是條金光大道。
“兄弟!哥哥以前真是看走眼了,你這腦子咋長的?”
“這事兒要是真干起來,算我一份!哪怕我去扛大包都行!”
看著兩兄弟激動的模樣,沈家俊眼底的光芒卻黯淡了幾分,無奈地苦笑一聲。
“想法是好的,可難就難在這一步怎么邁出去。”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澀的茶水順著喉嚨流下。
“村里人的腦筋還沒轉過彎來,都怕政策。我家里二老,也是把這當成投機倒把的洪水猛獸。”
“雖然我爸把這事兒暫時壓下來了。”
“但我看得出來,我媽和我哥那是提心吊膽,生怕哪天我就被紅袖章給帶走了。”
王經理聞言,臉上的狂熱慢慢冷卻下來,神色變得復雜。
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在這個特殊的年月,扣帽子比吃飯還容易。
他深深看了沈家俊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鄭重。
他知道沈家俊這種人,池中之物,早晚化龍。
“老弟,既然你有這番抱負,后續那些跑腿打雜的事兒我們哥倆可能幫不上大忙,畢竟身份敏感。但是……”
王經理壓低了聲音,語氣意味深長。
“如果你以后在上面遇到什么坎兒,想見什么關鍵的人,疏通疏通關系,盡管開口。”
“哥哥在這個位置上這么多年,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沈家俊心中一動。
他聽懂了。
這是要給他引薦合適的領導。
但他現在羽翼未豐,過早接觸那些大人物,未必是好事,反而容易惹一身騷。
“王哥的好意心領了。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真到了那一步,少不了麻煩二位哥哥。”
沈家俊沒有把話說死,卻也委婉地回絕了現在的介入。
王谷也是個爽快人,一拍胸脯。
“行!兄弟你心里有數就在。有什么跑腿傳話的臟活累活,盡管聯系我。”
“我大字不識幾個,但在縣城這地界,三教九流的朋友還有那么幾個。”
“那糧販子的事?”沈家俊問到了最關鍵的點。
“放心!”
王谷篤定地點頭。
“那人這兩天回老家辦事去了,估計得三五天才能回。”
“等他一露頭,我立馬把消息遞給你,絕對誤不了你的大事。”
有了這句準話,沈家俊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半。
他又跟兩兄弟寒暄了幾句,敲定了一些細節,便起身告辭。
……
從縣城回到家里,日頭已經偏西。
火紅的晚霞燒得半邊天通紅。
沈家俊沒回家,直接去了地里。
遠遠地,就看見一家人還在自留地里忙活。
任桂花正揮舞著鋤頭,嘴里還在罵罵咧咧,估計是在心疼地里的莊稼。
大哥沈家成悶著頭在挑糞,扁擔把肩膀壓得通紅,卻一聲不吭。
父親沈家俊蹲在地頭,抽著旱煙,愁眉緊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在干裂的泥土上搓了又搓。
這一幕,刺得沈家俊心里發酸。
他們拼盡全力,卻依然在溫飽線上掙扎。
“爸,媽,哥。”
沈家俊走上前,喚了一聲。
任桂花直起腰,用那條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毛巾擦了一把汗,眼神在他空蕩蕩的手上掃了一圈,沒看見什么惹禍的東西,這才松了口氣,刀子嘴馬上就跟了上來。
“回來啦?這一天不見人影,又是去縣城瞎跑!”
“地里的活不干,盡整些沒用的!”
沈家俊沒接茬,只是沖著母親笑了笑,然后徑直走到父親面前蹲下。
沈家俊抬起眼皮,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
“事兒……還順當?”
他沒問具體的,但沈家俊知道他問的是什么。
沈家俊點了點頭,目光越過父親的肩膀,看向這片土地。
“爸,路子摸得差不多了。但這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