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接過那幾張紙,手都開始抖。
這玩意兒,不是平時寫折子那種抬頭啊敬語啊一大堆的格式,也不是那種蓋著大紅御璽喊著“奉天承運”的圣旨。這玩意兒他們從沒見過一次!
紙倒是頂好的宣紙。
可紙上面印的字……好家伙!每一個字都方方正正,像是用模子刻出來的似的,排列得比士兵站隊還整齊!
這紙一拿到手里頭,寒氣就順著手指頭爬上來,跟以前摸著帶著墨香的紙片根本不是一回事!
內閣首輔黃立極,兩個手爪子都哆嗦了,趕緊捧起來看第一頁。這一看,腦袋頂上直冒冷汗!只見最上頭印著幾個極大無比的字:
《大明內閣/部院季度工作規劃及預算申請表(試行)》
這幾個字下面,羅列著一排排讓他看一眼就想暈過去的欄目:
部門/項目組
負責人
季度核心目標
關鍵成果指標
預期產出量化標準
所需資源(人/財/物)
預算申請(銀兩)
風險評估
跨部門協作需求
……
每一個詞! 都像是剛從冰天雪地里刨出來的一根刺骨的大釘子,狠狠地扎在他黃老頭的腦仁兒上!嚇得他魂飛天外!可他心理蹦出來一個聲音:別看這幾張紙輕飄飄……它重過幾千個銅鼎!能壓垮人!
“這份東西,”huang帝那平調又開始了,“朕琢磨著,諸位愛卿昨天晚上回去,躺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應該多少有點準備吧?”
huang帝頓了一拍,聲音清晰地命令:
“朕就給大伙兒……三天時間。”
“三天后!朕的龍案上頭,就得攤著你們這幫人兒,親手寫滿填清楚、算明白的——這堆表格??!”
整個大殿內,死一樣的寂靜!
靜得連太監咽唾沫都聽著跟打雷似的。
只能聽見那幾位胡子都白花花的大臣們,胸口起伏著粗重的喘氣兒聲,跟拉風箱一樣。
三天?
別說三天!huang帝佬兒他就算給他們仨月他們扛不了!再給他們三年苦熬都不一定能把這玩意兒搞明白?。?/p>
終于,有人實在繃不住了,脖子再硬也扛不住挨刀??!
管全國土地和糧食銀子的戶部尚書王永光,畢竟平時打交道的都是糧食和數字,膽子稍微壯那么一點點。他往前蹭了半步,鼓著他那點可憐的勇氣,彎著腰小聲道:
“啟稟陛下……”他腦瓜皮都麻了,“小的……小的笨哪”先假裝笨蛋總沒錯,“這表里頭好些詞兒……小的這把老骨頭聽都沒聽過!”他趕緊舉個栗子,“就說這個……這個預期產出量化指標?”
他喘了口氣兒,感覺心快跳出來了:“咱戶部就管著錢袋子糧庫子,國庫收多少稅、糧食運路上糟踐多少,這都是有數兒的。硬著頭皮,那是……沒準能勉強應付著填一填?!?/p>
他喘得更厲害了,偷偷摸摸瞅了一眼旁邊的兩位老哥們兒:臉皮嚇成了褪毛豬臉的吏部尚書,還有嘴唇哆嗦直冒白氣的禮部尚書。
“可是??!”王永光一跺腳,把這句最關鍵的話說出來了:“可是咱吏部的活兒是管天下官員,咱禮部的活兒是教導老百姓當好人懂規矩啊!”
他瞅著那兩位臉色更慘白了一層的同僚,對著huang帝喊出了心里話:
“仁義道德!這可是圣人的老道理!就像春風化雨,潤物無聲!這東西……這種東西,它……它怎么能拿秤秤出來幾斤幾兩吃幾頓???”
他越說越急,腦門青筋都跳出來了:
“難道說,吏部一年提拔了幾十個清官,這就叫‘弄出好東西’了?”
他指著慘兮兮的禮部老大:
“難道禮部一年敲鑼打鼓祭了幾趟天爺土地佬兒,就算完成任務夠格了?”
他最后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嘴皮子哆嗦著:
“皇上?。 @么整……這不是……太荒謬了嗎?”
王永光真是說出了所有人憋在嗓子眼兒里不敢說的大實話!
他們這群人,頂了一輩子、吃飯拉屎都離不開的那一套老黃歷規矩,就是靠以下四根爛柱子頂起來的:“道德”“名望”“資歷”“人情關系”
這是個模模糊糊、摸著石頭過河、上上下下都好商量的泥坑體系。
可huang帝現在砸到他們面前的家伙是什么?
是算盤珠子拼出來的數兒!
是干完事兒撇哪個秤砣出來!
是吃了多大碗飯必須放多大個響屁沒跑的理兒!
——這是一套死死釘在木頭上、一絲一毫不帶差的規矩枷鎖!
這哪里是huang帝和一群老頭子在吵架?
這明明是兩套活法——咣當一下撞了個迎面頭碰頭!
呼啦啦!所有大老爺們兒的眼睛都死死盯住了少年huang帝朱由檢!
你們猜他們心里在求什么?
他們是多么多么希望!這位剛當上huang帝沒多久的年輕人能給這個嚇死人的難題憋住嘍、卡殼嘍、連屁都放不出一個來!
他們多么盼望小huang帝立刻恍然大悟,徹底明白他搞的這些狗屁表格和怪詞有多么的扯犢子!
朱由檢巍然不動。
他臉上呢,僅僅極其輕微、極其清淡地露出了一點兒笑容。
那笑容里頭,感覺不到嘲笑的味道,也沒有急躁的不耐煩。
只有一種……了如指掌的平靜。
“嗯?王愛卿吶,”huang帝開了金口,語氣平靜。他朝王永光走了兩步,眼神像兩把鋼尺,一字一句地砸過來:
“‘怎么把沒法拿秤秤的東西弄個數兒出來——你提的這個,‘三個月內給我搞明白’!”
他扭過身,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把所有的腦袋頂都掃了一遍:
“所以!吏部!禮部的大人們聽好了!”他的話聲音不大,但每一下都精準地夯在他們心尖兒上,跟用大鐵錘子敲在剛埋進土的棺材板上一樣響:
huang帝的嗓門拔高了一點點:
“你們得下去研究!
你們得自個兒給這些摸不著的東西立個說法!
你們就得利用下面這幾個月,把管好自己那塊地盤的‘新桿秤新砝碼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