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親自來靈樞院尋沐水笙,讓整個院子的人都受寵若驚。
她老人家拉著沐水笙的手,慈愛地端詳著那張被嬤嬤精心喂養得略顯圓潤的臉蛋,卻依舊滿是憐惜。
“笙笙還是太瘦了些,小姑娘家要圓潤些才有福氣?!?/p>
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背,作出決定。
“往后晌午,你都來我這韶華堂,陪老身一同用膳吧,也好讓我這老婆子熱鬧熱鬧?!?/p>
沐水笙心里叫苦不迭。
天天對著滿桌子珍饈佳肴卻不能放開肚皮吃,只能小口小口地維持名媛風范,這簡直是一種甜蜜的折磨。
可對上老太君那雙寫滿殷切的眼睛,她實在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只能乖巧應下。
“是,笙笙遵命,多謝老太君疼惜?!?/p>
這日晌午,沐水笙算著時辰,早早便到了韶華堂。
她還特意帶來了自己新調配的安神香,香氣清雅悠長,有凝神靜氣之效。
她親手為老太君換上香爐里的舊香,動作輕柔細致。
老太君身邊的張嬤嬤見了,臉上笑開了花,連聲道:“表小姐真是有心了,老太君這幾日正說睡不踏實,您這香來得正是時候?!?/p>
沐水笙謙虛地回道:“笙笙也就會這點小把戲,能讓老太君安眠,是笙笙的福氣。”
她們這邊正一團和氣地說著話,門外小丫鬟清脆的稟報聲便傳了進來。
“啟稟老太君,首輔大人來給您請安了?!?/p>
話音落下,花廳內靜了一瞬。
老太君和張嬤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反應里讀出了幾分詫異。
這個時辰,既不是清晨定省,也非晚膳團聚。
孫兒公務纏身,是朝堂上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從不會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午膳時間過來。
老太君最先反應過來,臉上的詫異化為一絲了然的笑意。
“也罷,算他還有心,知道來陪我這老婆子用頓午飯。讓他進來吧?!?/p>
不多時,一道玄色身影便出現在花廳門口。
沈玨緩步而入,他進來時,視線先是狀似無意地掃過那個坐在祖母下首的粉裙身影,才轉向主位上的老太君,躬身行禮。
夢中那極致顫栗后的空虛與舒爽,以及清晨醒來后更換褻褲時的狼狽,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死死刻在他這個二十八年里初嘗此等滋味的“老”男人腦海里。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睜著一雙清澈無辜的杏眼,安安分分、乖巧無比地坐在那里。
他怎么可能放她離開?
“孫兒今日湊巧得空,便想著來陪祖母用膳。”沈玨開口,聲線平穩,聽不出任何異常。
老太君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喲,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你這大忙人倒會掐著飯點過來,是算準了我這里有好吃的?”
沈玨從善如流,順著她的話接下去:“不知祖母今日備了哪些佳肴?孫兒難得來一趟,您可不能吝嗇?!?/p>
張嬤嬤得了老太君的示意,笑著上前,開始一一報上菜名。
“老太君吩咐廚房備了您愛吃的冰糖肘子、清燉蟹粉獅子頭、荷葉熏雞、八寶蓮子羹……”
每報一道菜名,沈玨的余光都若有似無地掠過沐水笙。
他發現,這小丫頭的反應有趣得緊。
但凡是名字里帶甜口或是口味鮮甜的菜肴,比如冰糖肘子、糖醋魚,她那雙澄澈的眼眸便會微微一亮,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鮮活的雀躍。
而聽到味道濃重或偏咸辣的菜色,那秀氣的眉宇間便會幾不可察地輕輕一蹙,流露出一絲微妙的抗拒。
這小丫頭,竟是個不折不扣的嗜甜之人。
“再加一道油燜春筍吧?!?/p>
沈玨忽然開口,平淡無波地吩咐下去,“此時正是吃春筍的時令?!?/p>
果然,他話音剛落,就瞥見沐水笙那小巧的耳朵微微一動,放在膝上交疊的素白手指也悄悄蜷縮了一下。
她努力控制著,可那向上彎起的唇線還是泄露了主人的好心情。
【太好了!是油燜春筍!表哥真是個好人!】
聽不到她的心聲,沈玨卻從她那細微的動作中,莫名地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仿佛投喂了一只極易滿足的、毛茸茸的小動物。
用膳時,布菜的丫鬟正要引沈玨去老太君對面的位置,他卻腳步一轉,徑直走向了沐水笙身旁空著的那個座位。
沒想到,他剛一走近,那丫頭臉上瞬間又浮現出那日在花園初見時,那種熟悉的、極力忍耐的模樣。
只見她屏住了呼吸,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身子也不自覺地朝遠離他的方向縮了縮,整個人都繃緊了。
沐水笙內心正在瘋狂哀嚎。
別過來!坐對面不行嗎?那么大個位置你看不見嗎?
你身上那股子陰濕之氣簡直要沖破天際了,熏得我等會兒怎么有胃口品嘗我心愛的春筍!
不行,必須得找個機會。
一定要找個機會幫表哥號個脈,再用探靈訣好好查查,那只虛弱又暴躁的黑豹虛體,到底藏在他身體哪個角落?
明明用靈眼和靈氣都探查不到,他就是個人,既非妖也非魔,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為了打破這尷尬又詭異的氣氛,也為了自己能好好吃頓飯,沐水笙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抬起一張小臉,努力擠出一個她自認為最甜美無害的笑容。
她用軟糯糯的腔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表哥萬福,昨晚……睡得可好?”
“嗡”地一下。
沈玨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尾椎骨直沖頭頂,瞬間燒到了耳根。
她這軟糯的問話,每一個字都像最細軟的羽毛,精準無比地搔刮在他心尖最敏感的那一處。
這一下,直接將他拉回了昨夜夢中。
那極致的顫栗,那失控的“一哆嗦”,那醒來后無地自容的狼狽……所有畫面交織在一起,讓他身體某處似乎又有了隱隱躁動的跡象。
忍住!
祖母還在!
沈玨猛地收攏五指,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是調動了畢生全部的自制力,才將那股突如其來的、讓他陌生的燥熱給強行壓了下去。
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沐水笙的問話,整個人僵在原地,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直直地看著她,半晌沒有回應。
花廳里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嗯哼,嗯哼?!?/p>
老太君見狀,適時地清了清嗓子,出聲提醒道:“玨兒,你表妹問你話呢?可是昨夜又沒睡好,精神不濟了?”
沈玨這才猛然回神。
他對上沐水笙那雙帶著純然疑惑和無辜的清澈眼眸,喉結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他迅速移開視線,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大口,借以掩飾自己的失態,吐出的字句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
“尚可。勞表妹掛心?!?/p>
他頓了頓,又把話題繞了回去,帶著幾分探究。
“只是不知,表妹為何對為兄睡得好不好,如此關心?”
他就是要看看,這小丫頭片子能說出什么花來。
沐水笙倒是老實,她眨了眨眼,一臉的理所當然。
“表哥,我來的第一個晚上,你就夢游進我院子里了。還是我拿了塊安神香餅給你,你聞了聞才自己回去睡覺的,你當真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她心里還在嘀咕。
【還有你身上那股子陰寒氣都快凝成實質了,能睡好才怪。難道這位位高權重的表哥,手上沾了什么不該沾的殺業不成?】
沐水笙這一番坦蕩無比的回答,卻讓滿室皆靜。
老太君、張嬤嬤,還有旁邊侍立的幾個小丫鬟,全都齊刷刷地低下了頭,一副“我什么都沒聽見”的模樣。
沐水笙一看這陣仗,瞬間了然。
合著全府上下都知道他這個夢游的毛病啊,看樣子還不是一天兩天了。
夢游這個東西,在中醫里是虛證,可在她玄門看來,卻復雜得多。
要么是魂體不穩,三魂七魄有所缺漏;要么就是被什么東西趁虛而入,意圖奪舍。而這兩種情況,通常都發生在人氣運極低、陽氣衰弱的時候。
可眼前這位表哥,官居一品,乃當朝首輔,紫氣加身,官威浩蕩,尋常不干凈的東西別說近身,怕是離他三尺之內都得魂飛魄散。
再加上他說話行事中氣十足,步履穩健,完全可以排除魂體不穩和被奪舍的可能。
這就奇怪了。
眾人詭異的安靜中,沈玨反倒成了最不好意思的那個。他輕咳一聲,帶著幾分自棄般的無奈。
“這個毛病有些時日了,看過許多大夫,都醫不好,隨他去吧!”
話音剛落,就聽見身旁那道清甜的女音再次響起。
“若我說,我能幫表哥看看呢?”
上首的老太君眼睛一亮,剛想拍手叫好,說一句“這敢情好?。 ?/p>
話還沒出口,就被沈玨截了胡。
只聽他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口吻,飛快地應承下來。
“好,表妹飯后,我帶你去我院子。”
老太君張大了嘴,到嘴邊的話就這么卡在了喉嚨里。
孫子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