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是何等聰明的猴王。

想當年在菩提祖師座下，他僅憑一個盤中啞謎，便悟出了那長生妙法。

如今玄奘這話雖未挑明，卻已將關竅點得再透徹不過。

一個未曾修行的凡僧，竟有二百七十歲高壽。

這其中若沒有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說破了天也沒人信。

孫悟空將這一切串聯起來：這觀音禪院偏僻的地理位置，那金池長老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妖氣，以及師父那意有所指的話語……

一個念頭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師父！”

他猛一拍大腿，猴眼中閃過一絲駭人的厲色。

“俺老孫明白了！”

“這老和尚，定然是與山中妖怪有所勾結！用凡人的精血或是別的什么邪物，去換那延年益壽的丹藥！”

玄奘聞言，贊許地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在水面的茶葉，那動作悠閑得仿佛在自家禪院。

“這金池老僧身上的寶貝，可不止那滿屋子的破袈裟。”

“他這一身血肉，與那二百七十年的壽元，才是一份真正的大禮。”

玄奘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眼神卻冰冷無波。

“一件錦斕袈裟，換他一條老命，外加一整座山頭的妖怪。”

“悟空，你說這筆買賣，劃算不劃算？”

“劃算！簡直太劃算了！”

孫悟空一聽這話，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他現在越發佩服自家師父這份算計。

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要將對手連皮帶骨吞得干干凈凈。

這般行事風格，當真是太對他胃口了！

一旁的敖烈聽得是云里霧里，完全沒弄明白。

但他看著自家師父與大師兄臉上那如出一轍的笑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巴根直沖上后頸。

他暗暗下定決心，日后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著。

萬萬不可行差踏錯半步。

否則，恐怕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夜，漸漸深了。

師徒三人各自回房歇息。

約莫到了三更時分，萬籟俱寂之中，一陣被刻意壓抑的腳步聲和人聲從客房外隱隱傳來。

“快！把桐油都潑上去！”

“點火！燒死這幾個外鄉和尚！”

隨即，一股刺鼻的桐油與焦糊氣味混雜著濃煙，從門窗的縫隙中瘋狂倒灌而入。

灼人的熱浪幾乎要將門板點燃。

“師父！師父！不好了！”

孫悟空一個鯉魚打挺從床榻上翻身而起，瞬間沖到玄奘的房門前，用力拍打著門板。

“那群挨千刀的禿驢放火要燒死我們！”

“當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

他怒吼一聲，轉身便要沖出去。

“待俺老孫去將他們一個個都擰斷脖子！”

“慌什么。”

玄奘的聲音從房內不急不緩地傳出，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仿佛窗外那燒得噼啪作響的，不是能焚盡萬物的熊熊烈火，而只是幾根節慶時無傷大雅的煙花。

房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

玄奘依舊一身干凈整潔的僧袍，正坐在桌前，悠閑地品著香茶。

窗紙已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紅，炙熱的空氣讓整個房間都如同蒸籠，他卻恍若未覺。

他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滿臉焦急的孫悟空。

“區區凡火，能奈我何？”

他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再說，這火若是不燒得再旺一些，又如何能將那條真正的大魚給引出來？”

玄奘伸出兩根手指，對孫悟空吩咐道。

“你去，為我辦兩件事。”

“第一，上天庭一趟，去南天門尋增長天王，借他的辟火罩來用，護住這間禪房與后院馬廄里的坐騎。”

“第二，辦完此事后莫急著回來，去后院金池老僧的禪房看看，我那件寶貝袈裟，是否還在那里。”

孫悟空何等靈通！

他一聽這話，猴眼瞬間亮了。

師父這是早就料到那老和尚會來這一手！

而且聽他話里的意思，分明還藏著更深的后手！

“好嘞師父！”

孫悟空嘿嘿一笑，立刻領了法旨。

他當即便念動咒語，化作一道金光沖天而起，直奔南天門而去。

借寶之事自然不在話下。

他到了南天門，尋到當值的增長天王，只將“齊天大圣”的名號一報，那天王便不敢有半分怠慢，連忙將辟火神罩恭恭敬敬地奉上。

孫悟空得了寶貝，又馬不停蹄地返回觀音禪院。

他先依玄奘吩咐，用辟火罩將禪房與后院馬廄護得嚴嚴實實，水火不侵。

這才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潛入到金池長老的禪房附近。

只見那老和尚的房間早已人去樓空。

滿柜子華美的袈裟，此刻看來不過是一堆無人問津的破爛。

而那張原本擺放著錦斕袈裟的桌案之上，此刻空空如也。

“好你個老賊禿！”

孫悟空見狀，氣得咬緊了牙關，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當真是賊心不死，竟敢真的私吞了師父的寶貝！”

他正要發作，忽然一陣腥臭的怪風從頭頂刮過。

孫悟空猛地抬頭望去。

只見火光沖天的禪院上空，一道極快的黑影一閃而過，正朝著后山方位疾馳而去！

那黑影手中抓著的，正在火光下熠熠生輝、寶光流轉的物事，不是那錦斕袈裟又是什么？！

“好啊！”

“原來是里應外合，監守自盜！”

孫悟空不怒反笑，身上妖氣一蕩，便要駕起筋斗云追上去！

可他身形剛動，又猛然停下。

不行。

師父的計劃環環相扣，只讓他來此查看，并未讓他追趕。

自己若是魯莽行事，壞了師父的布置，那才叫不妙。

此事，還是得先回去稟明師父再做定奪。

想到此處，他不再猶豫，一個轉身又回到了被辟火罩護住的客房之中。

……

“師父！師父！”

孫悟空人還未到，嚷嚷的聲音便已先傳了進來。

“不出師父所料，那寶貝袈裟果然被妖怪偷走了！”

“那妖怪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俺老孫的眼皮子底下行竊！”

他一把推開門，急吼吼地說道：“師父你且在此稍待，俺老孫這就去將那妖怪的腦袋給你擰下來當球踢！”

“回來。”

玄奘依舊是那副不急不緩的模樣，擺了擺手，制止了急不可耐的孫悟空。

“不急。”

玄奘悠然地抿了口茶。

“由他先替我們保管一晚，也無妨。”

他的目光穿過搖曳的火光，望向遠處那座在夜色與火光映襯下顯得格外猙獰的黑色山峰。

那正是與觀音禪院互為犄角的黑風山。

玄奘看著那座山，臉上緩緩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

那姿態，宛如一位正在巡視自己疆土的君王。

“貧僧方才已經查探過了。”

他的聲音平淡，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此山名為黑風山，山中妖王是一頭得了道的熊羆怪，實力倒還不錯，堪堪達到了金仙的門檻。”

“在這西牛賀洲地界，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玄奘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

“最重要的是，此地距離兩界山不遠不近，山勢險要，易守難攻。”

“實在是一處絕佳的風水寶地。”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孫悟空。

“悟空。”

“明日天亮之后，你便隨為師一同，前去黑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