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鉤子,將一幅宏偉畫卷在敖烈面前緩緩展開。
一邊,是早已被注定了的屈辱與灰暗。
是那一眼便能望到頭的坐騎生涯。
是那個看似風光、實則不過是佛門殿前一個墊底的護法。
而另一邊,是無盡風險,卻也同樣充滿了無限可能的未來。
是那足以洗刷所有冤屈、讓他堂堂正正重歸龍族的許諾。
是那足以打破血脈桎梏、化身上古神龍的致命誘惑。
選哪條路?
這甚至算不上一個問題。
他敖烈算不上英雄豪杰,但他終究是西海龍王之子,是血脈高貴的龍族太子。
他骨子里的驕傲,如何能容忍自己去當一條任人驅使的走狗?
更何況……
敖烈偷偷抬起眼皮,掃了一眼岸上那個手持鐵棒、一臉不耐煩的毛臉猴子。
他又看了看眼前這個言行舉止比九幽老魔更具蠱惑力的神秘圣僧。
他心里清楚,自己今天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那所謂的“第一條路”,分明就是一條死路。
想通了這一關節,敖烈再無半分猶豫。
他本就有些彎曲的膝蓋猛地一軟。
“撲通”一聲,他在水中雙膝跪地,對著玄奘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那姿態虔誠至極。
“圣僧在上!”
“小龍敖烈……不!”
他猛地一頓,仿佛要將那個屈辱的身份徹底拋棄。
他抬起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決然。
“弟子敖烈,愿拜入圣僧門下!愿加入斗戰圣宗!”
“求圣僧收留!求圣僧為弟子指一條真正的通天大道!”
他說著,便對著玄奘重重地磕起了響頭。
“咚!咚!咚!”
額頭與水底堅硬的礁石碰撞,發出一聲聲悶響。
很快,殷紅中帶著一絲淡金的龍血從他額上滲了出來,在水中散開。
見他如此,玄奘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還算識時務。
他坦然受了敖烈這三個響頭,這才緩緩上前,伸手將他從地上扶起。
“好,很好。”玄奘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像長輩在勉勵晚輩,“敖烈,你做出了此生最正確的選擇。”
“貧僧保證,未來的你,定然不會為今日的決定后悔。”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斗戰圣宗的第三位成員,對外以我三徒弟的身份自居吧。”
“弟子……弟子敖烈,拜見師父!”
敖烈大喜過望,連忙又要下跪行禮,卻被玄奘一把拉住了。
“繁文縟節便免了。”玄奘擺了擺手,隨即話鋒一轉,臉上又恢復了商人般的精明,“敖烈,既入我宗門,便得知曉我斗戰圣宗的規矩。”
“凡新入宗門者,皆需獻上投名狀,以表忠心。”
“你可明白?”
想上我的船,可以,先把船票交上來。
這既能充實他的小金庫,也能斷了這些人日后反悔的念想。
畢竟老底都交了,你還能跑到哪里去。
敖烈聞言微微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對著玄奘一躬身。
“師父稍待片刻,弟子去去就回!”
說罷,他轉身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水府。
片刻之后,便見他手忙腳亂地抱著一大堆霞光四射的寶貝游了出來。
夜明珠、大珍珠、美人鮫的眼淚、千年成形的珊瑚樹……
甚至還有幾件頗為實用的水系法器。
他將這五百年辛辛苦苦積攢的所有家當,一股腦兒地全都堆到了玄奘面前,眼神里只有全然的討好。
“師父,這些便是弟子所有的家當了,還請師父笑納!”
玄奘看著眼前這小山一般閃閃發光的寶貝,心中頗為滿意。
雖然這些東西于他而言并無大用,但主要看的還是一個態度。
他也不客氣,大袖一揮,便將這些寶貝全都收入袖中乾坤。
然后,他才對著敖烈和顏悅色地說道:“嗯,不錯,心意到了便好。”
“敖烈,你且記住,日后需在我等面前時刻保持人形。待到有外人,尤其是佛門的探子在側時,你再變為那白龍馬的形態,演給他們看,可聽明白了?”
“弟子明白!”敖烈連忙躬身應道。
“好,那便隨為師上岸去吧。”
玄奘說罷,身形一晃,便朝著水面飛速游去。
敖烈緊隨其后。
……
再說岸上的孫悟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正抓耳撓腮,來回踱步。
忽然,“嘩啦”一聲水面破開。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從澗水中躍出,穩穩落在岸邊。
正是玄奘與早已化作人形的敖烈。
孫悟空見狀連忙迎了上去,先是關切地問了一句:“師父,如何了?”
隨即,他猴眼一瞪,看向一旁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喘的敖烈,惡狠狠地說道:“你這泥鰍,可是想通了?!”
被他這兇神惡煞的模樣一嚇,敖烈身子一縮,連忙對著孫悟空深深一躬身。
“大……大師兄說笑了。小弟敖烈,日后還望大師兄多多關照。”
他這聲“大師兄”叫得又甜又脆,充滿了求生欲。
孫悟空聞言一愣,隨即爆發出了一陣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好!”
“你這泥鰍,倒也還算上道!”他一邊笑著,一邊伸出猴爪,重重地拍了拍敖烈的肩膀,“也罷!日后你便跟著俺老孫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玄奘看著這一派“和諧”的景象,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了,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便莫在此耽擱。”
“走!繼續西行!”
說罷,他便當先一步,朝著西方大步走去。
孫悟空與敖烈連忙快步跟上。
只是,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遠處云層中有幾道若隱若現的身影,將方才發生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那正是奉了觀音法旨,在此暗中看管敖烈、等待取經人的五方揭諦、六丁六甲、一十八位護教伽藍。
他們看著那已然與孫悟空稱兄道弟的敖烈,又看了看走在最前方、自始至終都未曾多看他們一眼的玄奘。
一個個面面相覷,滿臉呆滯。
這……這劇本不對啊?!
說好的圣僧降服烈馬呢?
怎么就變成這勾肩搭背的模樣了?
尤其是那為首的金頭揭諦,只覺得腦子快要不夠用了。
他愣了半晌,才對著身旁的一位伽藍喃喃問道:“這……這情況,要如何與菩薩回稟?”
那伽藍也是一臉苦澀,搖了搖頭。
“還能如何回稟?照實了說唄。”
“就說…就說那金蟬子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四溢,西海龍王三太子便納頭便拜,死心塌地地跟著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