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叔叔讓我走。”
紅孩兒的話音剛落,洞外那片祥云便已壓到了枯松澗的上空。
云層翻涌,金光如瀑布般垂落,將原本幽暗森羅的火云洞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那股原本屬于妖族的燥熱與血腥氣,瞬間被一股濃郁檀香味道強行沖散。
隱約間,有梵音唱響,專用來震懾心智不堅之輩。
“南無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清越而宏大,直接穿透了厚重的山巖,在每一個小妖的耳膜上炸響。
火云洞內那些還沒來得及撤走的杯盤狼藉,都在這聲佛號下微微顫抖。
幾個拿著烤肉的小妖嚇得手一抖,肉全掉在了地上。
“這…這是哪路神仙?”小妖們哪見過這陣仗,腿都軟了。
玄奘卻連眼皮都沒抬,依舊穩穩地坐在那張虎皮大椅上,甚至還慢條斯理地端起那個寒鐵酒杯,抿了一口紅孩兒珍藏的猴兒酒。
“好酒。”
他放下杯子,那一圈水漬在石桌上暈開。
“徒兒們,既然貴客到了,我們若不出去迎迎,豈不是顯得我東土大唐的人不懂禮數?”
悟空嘿嘿一笑,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師父,只怕這禮數人家看不上,人家是來收賬的。”
八戒嘴里還塞著半只鹿腿,含糊不清地嘟囔:“收什么賬?咱們又沒欠她的!這肉是俺們大侄子孝敬的,難不成還要吐出來?”
玄奘理了理那身由真仙法力幻化的玄色僧袍,站起身來,目光掃過還有些緊張的紅孩兒。
“記住剛才的話。”玄奘拍了拍那稚嫩的肩膀,指尖傳遞過去一道細微卻溫熱的法力,那是安撫,也是信號。
紅孩兒深吸一口氣,那張小臉上原本的驚慌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名為演技的堅毅。
“叔叔放心!我紅孩兒這輩子最大的本事除了噴火,就是騙人…哦不,是隨機應變!”
……
枯松澗外,云頭之上。
觀音菩薩腳踏蓮臺,并未帶木叉行者,只身前來。
她手中托著羊脂玉凈瓶,那瓶中插著楊柳枝,看似慈眉善目,但那雙慧眼此刻卻微微瞇起,透出一絲疑惑。
按理說,那猴子早該來南海求援了。
按照劇本,唐僧被抓,悟空不敵三昧真火,甚至還要被煙熏火燎瞎了眼,然后不得不去普陀山哭訴,最后由她出手,用那一瓶積攢多年的甘露滅了妖火,再順勢收了這個資質絕佳的善財童子。
這一套流程,那是早就定好的因果。
可是現在……
觀音低頭看去,那火云洞雖然大門緊閉,但那沖天的妖氣呢?那肆虐的真火呢?
怎么反而有一股……烤肉味?而且還是一股混合了極品靈果清香的酒肉味?
“奇怪。”觀音心中暗道:“莫非那紅孩兒動作這么快,已經把唐僧給蒸熟了?”
但這也不對!若是唐僧真被吃了,金蟬子的真靈不滅,必定會有異象沖天,佛祖那邊也會有感應!
就在觀音猶豫要不要先用神識掃一掃時,下方的山門轟然洞開。
那個原本應該在鍋里等著被蒸的唐僧,此刻卻紅光滿面,那是真真切切的紅光,皮膚泛著古銅色的健康光澤,甚至連那光頭都亮得反光。
而在他身后,那個理應囂張跋扈的圣嬰大王,此刻正乖巧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
“阿彌陀佛,不知菩薩降臨,貧僧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玄奘雙手合十,對著半空中的觀音行了一禮。
這禮數周全,挑不出一絲毛病,哪怕他嘴角若是細看,還粘著一絲沒擦干凈的肉沫。
觀音按下云頭,落在澗邊。
那撲面而來的烤肉香氣更濃了,讓她那顆常年修禪的心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唐三藏?”觀音看著這個氣血旺盛得像頭蠻牛的和尚,眉頭微皺:“你……沒事?”
“勞菩薩掛念。”玄奘微微一笑,那笑容里透著一股子讓觀音感到不適的自信:“貧僧在那洞中與這亦有緣的孩子相談甚歡,何來有事?”
“相談甚歡?”
觀音的目光越過玄奘,落在他身后的紅孩兒身上。
那孩子身上原本那股屬于妖族的暴戾之氣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怎么說呢,像是被人把那一身反骨給生生掰直了的順從感。
而且,觀音敏銳地感覺到,紅孩兒體內的法力虛浮,像是剛剛遭遇了一場大劫,一身精氣十去七八。
“紅孩兒。”觀音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威嚴:“你本是牛魔王之子,在這號山為妖,捉拿取經人,該當何罪?”
這是流程話術,按照規矩,這時候妖怪該反抗,該罵街,然后她就能順理成章地出手鎮壓。
然而,紅孩兒并沒有罵。
他不僅沒罵,反而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對著觀音磕了個頭。
“菩薩教訓的是。”
紅孩兒抬起頭,那雙大眼睛里竟然擠出了幾滴淚水,聲音更是一顫一顫的:“弟子年幼無知,仗著一點微末道行便不知天高地厚,更有那不肖手下慫恿,妄圖吃唐叔叔…哦不,唐圣僧的肉以求長生。”
他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玄奘,見玄奘面色淡然,便繼續順著剛才背好的詞往下說。
“幸得圣僧并不見怪,反而以大慈悲這般度化于我!圣僧不僅沒殺弟子,還給弟子講經說法,讓弟子明白了做妖不能太火,得學會冷靜的道理。”
觀音聽得一愣一愣的。
講經說法?
那個就會物理講道理的唐三藏?你也信?
她看向玄奘,眼神里滿是質疑:“三藏,這是你做的?”
玄奘上前一步,擋在紅孩兒身前,像只護崽的老母雞。
“菩薩,此子雖然頑劣,但本性不壞,乃是一塊璞玉。”玄奘一臉悲天憫人的神色:“貧僧剛才確有用那……嗯,特殊的法門稍加點撥,這孩子悟性極高,已大徹大悟,愿皈依貧僧座下,當個燒火……咳,護法童子,以此贖罪。”
“護法童子?”
觀音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位置可是我也看上的!那可是先天火靈之體,稍加調教就是一尊未來的大羅金新戰力,你一個還在路上的取經人,居然想截胡?
“三藏,你莫要胡鬧。”
觀音語氣硬了幾分:“此妖乃是妖王之后,野性難馴也就是嘴上說說!若是留他在你身邊,日后必定反噬!不若交給本座,帶回南海普陀山,受佛法熏陶,方為正途。”
這就是要在搶人了。
紅孩兒一聽南海二字,身體本能地抖了一下。
去南海那就是真的當和尚了,哪有跟著這個叔叔瀟灑?
他下意識地抓住了玄奘的衣角。
這一細微的動作落此觀音眼中,更是讓她心驚。
這孩子什么時候對唐僧這么依賴了?這唐僧到底給他灌了什么**湯?
其實觀音哪里知道,對于紅孩兒這種熊孩子來說,你說一萬句道理不如打一頓板子,給一萬顆金丹不如給一顆他真心喜歡的糖。
玄奘不僅把他打服了,還給了他對口味的傳承,這種亦師亦父的關系,比那虛無縹緲的佛法要牢固得多。
“菩薩此言差矣。”
“貧僧這一路走來,收的徒弟哪個不是野性難馴?”玄奘指了指旁邊嗑瓜子的悟空:“這猴子當年鬧天宮,不比這孩子野?還有這豬,當年掌管天河八萬水軍,調戲……那啥,不也野?”
“既然他們貧僧都帶得,為何這孩子帶不得?”
悟空在旁邊配合地翻了個白眼,心說師父您拉踩我干嘛,但還是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震響,給自家師父撐場子。
八戒也嘿嘿一笑,挺著肚子站到了紅孩兒另一邊。
這架勢擺明了:這孩子我們罩了,想帶走?問過我們師徒四人組了嗎?
觀音看著這一家子突然團結起來的流氓團伙,心中那個火啊。
這唐僧,翅膀硬了啊。
居然連我這觀音菩薩的面子都敢當面駁了?
“三藏,你可知這孩子身上因果極重?”觀音沒有動怒,而是換了個角度施壓:“牛魔王若是知道孩兒被你收做奴仆,豈會善罷甘休?屆時妖族大亂,這罪業你擔得起嗎?”
“這就不用菩薩操心了。”玄奘笑得更燦爛了:“不瞞菩薩,這孩子已經修書一封給他那老爹,說是要去貧僧那里深造,牛魔王若是知道自家兒子有機會成正果,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來鬧?”
說著,玄奘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簡,上面還殘留著紅孩兒的法力印記。
“這是家書,菩薩要不要過目?”
觀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連家書都準備好了?這分明是早有預謀!
她深吸一口氣,手中的楊柳枝輕輕擺動。
既然道理講不通,那就只能……
“此子即便有悔過之心,也需受些約束。”觀音手一翻,掌心出現了五個金光閃閃的圈子。
那正是如來佛祖賜下的三個箍兒中的最后一個,金箍兒(原著有三個,緊箍給猴子了,還有禁箍和金箍)。
“既然你要留他在身邊,那便給他戴上這個,以防萬一,這也是為了你好。”
觀音這話已經是最后的通牒了!
人你可以留,但這控制權,必須在我佛門手里!
紅孩兒看著那五個金圈子,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那玩意兒若是套在身上,這一輩子怕是真就成了提線木偶了。
他死死抓住玄奘的衣角,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叔叔,我不要戴那個,丑死了。”
這理由找得也是清奇,但核心意思很明確:救命!
玄奘低頭看了看那金箍兒,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他太清楚這東西了,這玩意連孫悟空都擋不住,這紅孩兒要是戴上,那就徹底廢了。
“為了我好?”
玄奘抬起頭,直視觀音那雙充滿了慈悲卻又暗藏機鋒的眼睛。
“菩薩,你說這箍兒是用來管教的,但若是這孩子足夠聽話,這東西豈不是成了…刑具?”
“聽話與否,不在嘴上。”觀音手一揮,那五個金箍便如流光一般飛向紅孩兒的四肢和頭頂:“戴上便知!”
這是要強買強賣了。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
玄奘突然一聲爆喝,那聲音中夾雜著這幾日淬煉出的火焰暴戾之氣。
他猛地伸出一只被暗金色光芒包裹的大手,不避不閃,竟然直接抓向了那飛來的金箍兒!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響徹云霄。
那足以鎖住大羅金仙的金箍兒,竟然被玄奘這一抓,硬生生地定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