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能說明什么。”韓銘快速說道:“不過作為一名律師,有義務熟知京海的交通法規,按照京海市區貨車限行規定,8點之后主城區是限行時段,也就是說在那個時間,這輛貨車并不應該出現在文海路。”
“違章通行,不奇怪。”陶潔說道。
“是啊。”韓銘笑了笑,繼續說道:“一家連續6年被評為誠信文明加安全生產標兵的企業,出現這種小錯誤,確實也不值得奇怪。”
“不過我好奇的是,同一時間出現三輛這種車的可行性有多大,一般來說出現這種情況,都是正在進行集體轉運,我這人閑得慌,就順便查了一下,發現這家興安能源主要負責通惠區和奉城部分網格區域的垃圾回收,而他們的工廠在松山,按理來說,興安能源的車不會出現在明江嘉定路。”
“更何況,這三輛車其中一輛是從文海路方向駛來。”
陶潔面色入定,靜靜的聽著韓銘說話,從她的眼神中,已經能看出一些微妙。
韓銘拿起平板:“于是我就突發奇想,想看看同一時段出現在這個區域的興安能源貨車到底有幾輛,正好我認識這么一個朋友,所以委托他幫我找到了22年5月25日這天嘉定路和文海路在車禍20分鐘前后的所有交通錄像,結果還真有一些發現。”
陶潔抬目看向韓銘,她的呼吸有些不再平靜。
“發現了什么?”
韓銘調出來一張圖片,遞到陶潔面前。
“這是我從這個時段兩條路經過的車流里找到并截圖下來的,居然有8輛車在那個時段,靠近那個路口。”
陶潔看到圖片,瞳仁猛的一縮,呼吸仿佛都凝滯了一剎。
她沒有說話,而是用咖啡勺緩緩的攪動著咖啡,此時她的心緒就如同面前旋轉的水流,不斷激蕩。
韓銘說道:“我們都是學法律的,一個基本原則就是天底下沒有那么多巧合,當我看到這么多車出現在這兩條路還分別以不同的方向在同一時段朝這個路口靠近,讓我聯想到了一個軍事領域的詞語。”
韓銘放下平板,淡淡開口:
“飽和式打擊。”
哐當。
韓銘話音剛落,咖啡勺從陶潔手中滑開,撞在杯壁上,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目光不斷變化。
“你……”
“還有兩個事我還沒說。”韓銘準備打消她的所有僥幸,直接說道
“第一,我在查交通錄像的時候,順便查了這幾輛車在當天的違規記錄,發現他們除了在限行路段通行之外,還出現了超載,而且超載運輸物都是河沙,興安能源的車都是垃圾轉運貨車,怎么會運河沙呢?”
“第二,興安能源的總經理在這場車禍之后忽然就失蹤了,一個月后,才有人從垃圾焚燒爐外的邊角區找到了他的尸體組織,發現他已經死了一個月了,也就是說,他正好死在文海路車禍之后的幾天內,這是不是很奇怪?”
聽完韓銘的話,陶潔目色驚詫的看著他,如果前面韓銘所說的那么多車同時出現她還能找到某種解釋,那韓銘后面說的,就足以讓她渾身發寒。
陶潔很聰明,在京法就是學霸,當韓銘拿出這些證據,就已經徹底顛覆了她對那場意外的認知。
接下來,是良久的沉默。
韓銘沒有打擾陶潔的思考,只是默默的喝著咖啡,他清楚這樣的事情對于陶潔來說一定是一個巨大的人生改變。
不知過了多久,陶潔的聲音再次響起。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韓銘抬起頭,正對上陶潔的目光。
他知道陶潔一定會有這個問題。
一個多年沒見的老友,曾經的追求者,忽然找上自己,就為了告訴她一個殘酷的真相,并且這個真相還帶著某種危險的信號和陰謀。
“因為我欣賞你。”
韓銘直言不諱的道:“我欣賞那個曾經驕傲的,真實的,立志用法律蕩平世間不公,說著以秩序維護人類文明進步這樣的高昂旗幟,批評我對法律的認知過于激進只想贏而不圖后果,那個覺得種下兩顆梭梭樹就是在保衛地球的陶潔。”
韓銘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毫不示弱的迎著陶潔的目光,讓陶潔一時間有些恍惚,她當即躲開了韓銘的目光,有些心慌的道
“這跟我的問題有什么關系?”
“對于別人或許沒有太大的關系,但對于你,關系就很大。”
“為什么?”
韓銘神色從容的道:“曾經有個人告訴我,她學法的初衷,是認為天意或許無法改變,但惡意必將受到嚴懲。”
陶潔聞言身體不自然的顫了一下,韓銘這話宛如一把利劍直接穿透無盡的黑暗,刺向她早已被陰霾籠罩的內心之中。
這幾年來,她早已逐漸失去了對生活和未來的向往,開始信命,甚至埋怨命運不公。
她把一切的負面情緒全都深埋心里,她想過自我了斷,但她還有一份事業未竟,有一份執念未了,于是她堅強的活著,開始做出對生活開朗的姿態,微笑的面對。
可心里依然是空洞的。
但此刻韓銘的話,卻幾乎瞬間就斬破了她心中的那股姿態。
如果那場車禍不是意外,在陶潔的眼里,就變成了另外一種意義。
天意難違,可惡意,是可以被審判的!
韓銘是想讓她重新燃起對生命的渴望,哪怕是戰勝這場意外的罪魁禍首,也能激發陶潔的斗志。
陶潔此時神色復雜的看著韓銘,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從內心蔓延。
她緊緊的攥著輪椅的扶手,不敢看韓銘的目光,眉目微垂:
“可我是殘疾人。”
韓銘聞言心頭一嘆,他當然明白陶潔這話的雙重含義。
我是殘疾人,我能改變什么呢,如果我想去調查,你能幫我嗎?
我是殘疾人,還值得你幫我嗎,或者說,還值得你追求嗎?
陶潔心思細膩,自然會想到這一點。
韓銘無法否認自己帶著這個動機,而內心卻是有些罪惡感。
他喜歡陶潔嗎,確實有。
但他知道自己是帶著那個目的刻意接近她,又覺得自己有些罪惡,那宗車禍他稍微整理的資料就能看出牽扯巨大,甚至有可能讓陶潔也陷入到某種危險的境地。
不過他剛才的話,確實是真心話,他不想看到陶潔那樣消沉,只有這樣才能幫到她。
心中一定,韓銘笑著回應。
“那我就不用擔心你像之前辯論賽輸了之后在后場踢我了。”
噗嗤~
陶潔笑了,她眼眶發紅用不服輸目光望著韓銘,大聲反駁道:“誰讓你每次發言都用愛情觀舉例啊,客觀主觀被你混淆概念,哪有你這樣的?!”
“可我說的沒錯啊,愛是自由意志的沉淪,自由意志殺不死你愛他的感覺。”韓銘說道。
“但客觀來說,每個人心里對于自己愛的人就是有標準的。”陶潔湊近他說道。
韓銘一本正經:“對方辯友,你的概念里,滿足的你愛,不滿足的你可以不愛,但你的誤解也在這里,標準是留給不愛的人的,那個真正你愛的人出現,即便他一條標準都不滿足,你依然會愛,而那個不愛的人,即便她滿足你設定的所有標準,你依然會設定更多的他不滿足的標準去拒絕他。”
“可你說的‘真正愛的人’這本身就是一個非常主觀的概念,對方辯友我想請問,如何去評定這是真正的愛?”陶潔笑著回應道,眼里帶著倔強的自信的光芒。
韓銘聳了聳肩:“那我反問你,當你擁有真愛的時候,你是在什么時候確定自己擁有真愛,是在一開始對方達到你的標準,還是在某個特殊的時刻?”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豪邁的辯論,帶著火熱的朝陽氣息,仿佛回到了7年前京法大學萬人的辯論大賽上,那時還是意氣風發青春洋溢的彼此。
咖啡廳內,其他人目光迥異的看著窗邊的兩人語言流暢的爭論著,紛紛投來別樣的目光。
“這對情侶,吵架都這么講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