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素把兩塊破木板頂在門后,又找了塊舊布把窗戶縫給塞嚴實了,屋里的溫度才勉強聚攏了些。
煤油燈那點豆大的火苗子,在穿堂風里晃晃悠悠,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勁兒。
她轉身將那一套銀針攤開,又摸出一個針線包——這是下鄉前她特意備下的,里頭有幾根用來納鞋底的粗針,還有一卷白棉線。
“條件簡陋,沒有麻藥,也沒有手術刀。”
溫素把針線在煤油燈藍幽幽的火苗上反復燎燒,聲音冷靜:
“我得把傷口里的爛肉剜了,再縫上。你要是怕疼就喊,這荒山野嶺的,沒人笑話你。”
她前世正兒八經上過醫學院,雖是中醫專業,但也系統學習過現代臨床醫學課程,清創縫合這類基礎外科操作對她來說并不陌生。
裴云錚靠坐在炕沿上,臉色慘白如紙,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打濕,貼在眉骨上,顯出幾分狼狽的野性。
他撩起眼皮看了溫素一眼:
“大夫,動手前……是不是得先脫衣服?”
溫素手里捏著燒紅的針,眼神在他身上掃了一圈,理所當然地點頭:
“你不脫,我縫棉襖上?”
裴云錚被噎了一下,沒再廢話。他單手解開那件早就被血浸透、凍得硬邦邦的單衣扣子。
隨著布料剝落,男人精壯悍利的上半身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
溫素原本正在穿針引線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豁,這身板兒。
寬肩窄腰,肌肉塊塊壘壘,線條流暢得像是一張蓄滿力的硬弓。
溫素忍不住在心里吹了聲口哨。
她見多了那種在健身房喝蛋白粉練出來的死肌肉,哪見過這種實打實練出來的、帶著野勁兒的體魄?
“這年頭的人,吃糠咽菜也能長這么好?這得多好的基因啊……”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卻絲毫不顯,依舊是那副清冷的神醫模樣。
“褲子。”她指了指下面。
裴云錚動作一滯,他那傷在大腿內側,位置……實在有點尷尬。
他抬眼看向溫素,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絲羞澀。
結果溫素眼神連點波瀾都沒有,甚至還帶了點“你怎么這么磨嘰”的嫌棄,催促:“磨蹭什么?等血流干了,你這身板兒就只能當臘肉掛起來了。”
“……”
裴云錚低笑一聲,耳根微熱,利索地褪去了長褲。
溫素走近了,半跪在炕上。
“忍著。”
她先是幾枚銀針扎在傷口周圍的“血海”、“委中”幾處大穴上,利用中醫截脈的手法止血鎮痛。
然后,剪刀落下,剜去腐肉。
“唔……”
裴云崢死死抓著身下的草席,愣是一聲沒吭。
溫素的手指纖細微涼,為了固定傷口縫合,不得不按在他滾燙的大腿內側。
那一冷一熱的觸感,在劇痛中炸開,順著神經末梢直沖天靈蓋。
裴云錚垂眸,看著面前這個低著頭的女人。
她離得太近了,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能看到她因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紅唇。
“好了。”
最后一針縫完,溫素剪斷線頭,打了個結。
她直起腰,擦了擦額頭的汗,看著縫合處,滿意地點點頭:
“手藝還在,縫得挺平整。”
裴云錚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虛脫地靠在墻上,聲音暗啞:
“多謝。”
溫素收拾著帶血的衣服,頭也不回:“謝什么?醫藥費、手術費、精神損失費,你有錢嗎?”
裴云錚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苦笑一聲。
他的錢和證件都在另一件外套里,為了引開敵人早就扔了。
“沒錢。”他坦誠道,“命有一條。”
溫素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命我要了沒用。既然沒錢……”
她目光在他那身肌肉上轉了一圈,眼神里透著股精明的算計:
“看你這身板兒,也是個干活的好手。正好我這老宅子缺個挑水劈柴、看家護院的。你也答應過我救了你就留下來當長工,什么時候還清了恩情什么時候走。”
“行。”裴云錚答應得干脆,“但我總得報個號。我叫……鄭云。”
這是組織給他準備的假身份,本來就是以防遇到什么意外情況備著的,沒想到用在這兒了。
“鄭云?”
“我叫溫素。”她淡淡回了一句,“以后這院里我說了算,懂嗎?”
“溫素?!”
這個名字……太耳熟了。
家里那個老爺子硬塞給他的媳婦,好像也叫溫素?
但他那個媳婦,據說是個嬌小姐,性格唯唯諾諾,說話都不敢大聲,是個連只雞都不敢殺的主兒,而且聽說身體不好,動不動就暈倒。
而眼前這個女人呢?
在這窮鄉僻壤的桃花村,敢在深更半夜把他這種危險分子拖回家,這一手剜肉縫針的手段,比軍醫都利索……
這能是一個人?
絕不可能。
裴云錚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聲,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他那個便宜媳婦,這會兒估計正在裴家哭鼻子,或者已經拿著他的撫恤金改嫁了吧?
“怎么?名字不好聽?”溫素見他發愣,挑眉問了一句。
“沒。”
裴云錚壓下心頭的異樣,抬起眼皮:
“好名字,人如其名,素凈,有本事。掌柜的,以后我就跟你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