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推開時,廊下的舊風鈴叮咚一響。
沈晦的手還搭在門把上,迎面便撞見三張臉。為首的女人裹著藏青披肩,正是日喀則客棧里那個燕姐。她身后,徐軍咧著嘴,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死死咬在沈晦臉上。梁軍站在陰影里,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甩棍皮套。
空氣驟然繃緊。
沈晦幾乎本能地將身側的秦映雪往身后一帶,自己踏前半步,擋在了中間。動作流暢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賊心不死。”
沈晦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刺耳,“從日喀則追到拉薩,還想再試巴試巴?”
說得直接又直白。到了這個時候,兩方面已經沒有什么好含蓄的了。尤其是徐軍被沈晦頂斷了兩根肋骨,此時正是怒火中燒。
“小子!你他媽別得意,你搶走我們一萬塊,我要是現在報警,你能還囂張不?”
徐軍咬牙切齒地說。
其實,沈晦知道他也就是嘴上痛快痛快。如果他們真的要報警,早就報了。
“報。”
沈晦截斷他,嘴角甚至噙著點笑,“好啊!你現在就報警,我等著。不過,你有證據嗎?誰能證明是我搶了你的錢?相反,我被你們打了一甩棍,可是既有物證,又有人證。到時候,咱們就看看警察抓誰。”
店里靜了一瞬。
“誒!燕姐!”
強巴擠著笑容插進來,擋在雙方之間,“都是熟人,有什么誤會不能坐下說?”
他認識這女人。知道她在藏地幾個市場的邊緣地帶有些名氣,路子野,手底下也養著人。在他店里鬧起來,吃虧的終究是他這攤主。
燕姐嫵媚一笑,眼風掃過沈晦:“是有點小誤會。”
她轉向沈晦,語氣放軟,“小老弟,之前的事,是他們不懂事。你也教訓過了,咱們翻篇,如何?”
沈晦點頭:“行。”
他拉著秦映雪就要走。多留一刻,包里那方白奇楠木座就多一分被識破的風險。
雖然古玩行兒里有“錢貨兩清、出門無悔”的規矩,但藏族的買賣人可不講這一套。只要他們認為吃虧了,玩兒了命也得搶回去。強巴多半也是這種人。
燕姐側身,攔在了門口,“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還有什么可說的?我告訴你了,你想要的那顆天珠我已經作為答謝禮送人了。”
表面平靜,但沈晦的心里是很著急離開的。
燕姐沒理他。她的目光掠過沈晦,最終落在他頸間。那里,一枚色澤幽綠、泛著冷冽金屬光澤的珠子從衣領間露了出來。
老喇嘛所贈的隕鐵天珠。
沈晦心頭一沉。該死,怎么忘了藏好!
燕姐的眼睛亮了,那是種近乎貪婪的灼熱:“小老弟,咱們聊聊這顆珠子。”
沈晦面上不顯,反手將珠子從頸間摘下,握在掌心:“這個?無價之寶。”
“五萬。”
燕姐立刻報價。
“五萬?”
沈晦輕笑,“大姐!你這是在羞辱它。”
“小沈子!”
強巴的驚呼炸開,“你什么時候得了這么個天才地寶的寶貝珠子啊?”
“強巴!你是行家。就這顆珠子,你多少錢能收?”
沈晦把天珠攤在手心,讓強巴看。
他湊近細看,呼吸都重了,“至純千年隕鐵天珠……八萬!不,十萬!我收了!那幅唐卡你喜歡,我們換!”
像強巴這樣的販子,專項就是天珠、佛珠手串,他不但有眼力,還有來去的銷售渠道。他敢直接給出十二萬的價兒,回頭在他的路子上,出手至少不低于八十萬。要是遇上大玩兒家,一百萬也是可以摸到的。
對于這一點,就是沈晦自己也做不到。
不過,這顆天珠是那位法力高深的老喇嘛賜給沈晦的,和那尊空行母造像一樣,對沈晦都有著極為特殊的意義。無論給多少錢,他都不會出手的。
沈晦將珠子握緊:“想什么呢?我都說了無價之寶,別說十二萬了,一百萬我也不賣。”
他不再多言,護著秦映雪徑直向外。
門剛推開,暗處又閃出三條人影,與徐軍、梁軍形成合圍。街巷已昏,游人稀落,這是早就布好的局。
燕姐臉上的嫵媚終于剝落,露出底下鋒利的算計:“兄弟,我不想動粗。珠子給我,十萬立刻到你賬上。往后的財路,姐姐帶你。”
這時候的燕姐露出了她狠辣的一面。
拉薩已然夜幕降臨,老街上也沒幾個人。顯然,燕姐這個時間來找沈晦的麻煩,是早有圖謀。
沈晦側頭,聲音壓得極低,對身后女孩說道:“待會兒動手,你抱著東西往亮處跑,別回頭。”
秦映雪抓著他衣角的手緊了緊:“我叫秦映雪……你、你打得過他們嗎?要不……你那顆珠子給他們吧,差多少錢,我補。”
沈晦一怔,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生疑惑,“這丫頭不會是那家富豪的千金吧?”
“怎么樣?不要只顧著眼前的利益,要把眼光放遠一點嘛!只要你把這顆天珠出給我,幫我把財路打通了,今后我保證你一個月賺的錢,你現在一年都掙不來。”
燕姐催促,語氣已經連威逼帶利誘了,“兄弟!我夠誠心的了,你可別不識抬舉。”
沈晦抬眼,冷然笑了:“你能賺多少錢,是你的本事,不關我的事兒。我說了,這顆天珠多少錢我也不賣。”
“媽的!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脾氣火爆的梁軍往前一竄,猱身撲上。拳風襲面,卻留了三分余力。日喀則的教訓他還記得。
“走!”
沈晦低喝,同時將秦映雪輕輕推向巷口光亮處。自己迎著拳鋒踏前一步,身形如游魚側滑,右手握拳,中指關節凸起,精準無比地鑿進梁軍第三與第四根肋骨的間隙。
這次的力道比上次的大多了,只求一擊而中。
“呃——!”
梁軍悶哼一聲,整個人癱軟下去,干嘎巴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剩倒氣的嘶聲。
“小心!這小子就靠這手損招兒。”
提醒同伙的徐軍,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他更慘,斷了兩根肋骨。
可惜,晚了。
沈晦的動作快得不像玩文玩的書生。側身、擒腕、反關節一別一送。
“咔嚓!”一人的肩關節脫臼慘嚎。旋身肘擊另一人下頜,順勢一記手刀劈在第三人頸側,那人哼都沒哼便軟倒在地。
不過兩分鐘,站著的只剩下燕姐和臉色發白的徐軍。
沈晦也沒想到后來的三個人比徐軍和梁軍還草包。
沈晦甩了甩手腕,抬眼尋找秦映雪。卻見她根本沒跑,就站在不遠處的燈柱下,靜靜望著他。昏黃的光暈描摹著她清冷的輪廓,那雙眼里映著光,沒有太多恐懼,反而有些……別的什么。
沈晦心頭那點屬于男人的虛榮,悄悄滋長了一寸。
他轉向燕姐:“還要繼續?是你們逼我動的手。本來咱們也算是同行,都是在文玩行當混口飯吃。可你們非得要砸了我的飯碗,這就怪不得我了。”
燕姐深深吸了口氣。她重新掛上笑容,眼底卻多了審視與忌憚:“老弟好身手。”
她揮手讓手下退開,“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今天這事兒,揭過。”
她向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你這身本事,窩在小攤上可惜了。跟我干,好東西不缺,財路更廣。正缺你這樣一個眼力毒、身手更好的掌眼先生。”
沈晦還沒說話,就感覺一道熱切的目光落在自己側臉上。是秦映雪。她不知何時已走到沈晦身側不遠處,雖然沒有出聲,但那微微抿起的唇和清冷的目光,已然表達了態度。
沈晦心頭那點因美女注視而升騰起的虛榮小火苗,被這目光一瞥,瞬間冷靜了不少。他深知,燕姐這種人,如同沼澤,看著是機會,踩進去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他沒有回頭,只將天珠重新戴回頸間。
“獨來獨往慣了。”
他語氣平淡,但堅定地說道:“你的財路,我不沾。但若再有人想砸我飯碗……”
他目光掃過地上呻吟的幾人,“就不只是斷兩根肋骨的事兒了。”
燕姐笑容淡去,深深看了沈晦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旁氣質不凡的秦映雪,最終點了點頭:“成。和氣生財。老弟是個干大事兒的人。今天這事兒,是姐姐我的人不懂規矩,沖撞了。翻篇了。”
她帶人退入陰影,消失得如同來時一樣突兀。
看著一眾人哼哼唧唧地走了,強巴才緩過神兒來。只是看向沈晦的眼神里,多了許多好奇與敬畏。
強巴臉上堆滿復雜的笑,湊過來說:“沈、沈老弟……以后有好貨,我一定先通知你!”
典型的墻頭草做派。看著強巴嬉皮笑臉的樣子,沈晦一笑,說道:“好啊!以后咱們多聯系。”
沈晦沒再多言,只向秦映雪伸出手:“走吧。”
夜色已濃,八角街的燈火次第亮起。沈晦抱著那方沉重的奇楠木座,身側跟著沉默的秦映雪,穿過拉薩夜晚溫涼的風。
直到走出市場,混入轉經的人流,沈晦才真正松了半口氣。他低頭看了背包中蒙塵的木座,又瞥向身側女子清冽的側影。
掌心還殘留著天珠冰硬的觸感,頸間則貼著老喇嘛賜予的微溫。
風過處,秦映雪的發絲掠過他手背,很輕,卻像某種征兆。
他知道,從灌頂那一刻起,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已然崩塌。而新的路,才剛在腳下展開,鋪滿了未知的珍寶、奇幻,以及更深的夜。